7 第六章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1 / 1）
第六章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
朝云峰
“大哥……”阿珩欲言又止，“你在担心我这么做，父王会迁怒于我？”青阳冷哼了一声，“不会，他还指望着用我来牵制少昊，还有小夭。”
小夭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青阳会说这样的话……虽然……这是事实。
松着的双手从地上扫过，渐渐握成双拳，细小的石子嵌入纤细的手掌，指缝间透出隐隐的血色，她却恍然未觉。她是第一个知道青阳有可能复生的人，却也是第一个担心骨肉相残的人。
阿珩神色严肃：“无论怎样，我都不想看到夷彭之祸再次发生。小夭，高辛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最好别参与进去，否则于你，于轩辕，都不是什么好事。”
“对不起，娘，”小夭站起身来，走到少昊身旁站定，“我是高辛的长王姬。”
青阳侧过头，他虽没看见小夭的神情，却莫名地觉得小夭此时像极了少昊，像极了当年在极北苦寒之地认认真真说出“我的姓氏是高辛”的少昊。
“少昊，小夭，我不留你们了，回高辛吧。小夭，若非两国公事，不要踏入轩辕一步！”
“舅舅！”小夭再次跪下，头叩在地上，“高辛玖瑶……谨记。”
“小夭！”阿珩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一声清脆鸟鸣，却是高辛送信的玄鸟。
少昊眉头微蹙却未出声，小夭手臂一抬，玄鸟落在她的手臂上，开口说话：“中……”一字未落小夭突然一跃而起，手起掌落间已将玄鸟毙于掌下，同时一声呼啸从唇间溢出，“逍遥！”
少昊突然抓住小夭的肩膀跃上逍遥的脊背，小夭玉手轻挥撤回玉山结界，心中暗叹，轩辕青阳果然是轩辕青阳。
少昊轻轻揽住她：“他都活了几千年了，你跟他比？”小夭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爹爹，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赶在青阳布局之前，回到高辛。中容这回定是拿你的身世发难，而你的破绽就是轩辕最大的机会。借中容之手除掉你，最好是再搅得高辛内乱，这就是黄帝最希望青阳做的。”“然而今天舅舅却借用玉山屏障来告诉他，我不仅是高辛王姬，更是，玉山王母。他若真想杀我，还要考虑悠悠众口。”“你觉得这次大荒中的谣言从何而来？”小夭低头思考了一瞬，眼神瞬间冷冽：“九尾狐王。知道我身世的外人，除夷彭之外，只有他了。”“九尾狐王必死！”“我会……”“这件事不用你安排，青阳自会动手。”“舅舅？为什么？”“你会懂的。”少昊只扔下这讳莫如深的一句话，就跳下了逍遥的脊背。“去会会中容吧。”
小夭跟在少昊身后，把九尾狐王的事情暂时抛在了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中容。
朝云峰
阿珩站在青阳身边：“大哥，给我一个理由。”
“你拦不住小夭的，”青阳负手转身，“就算她现在愿意从高辛朝堂上抽身而出，所需要面对的危险也只会多不会少。阿珩，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是谁想让她死。”
阿珩眼神一黯，“大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保护小夭？我犯下的错，不应该由她来承担。”青阳扶住妹妹，“放心吧，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她性命。”他放缓了口气，“阿珩，留下来吧，让大哥照顾你。”阿珩摇头：“我还是回桃林。”青阳摇了摇头并未多劝——阿珩的倔强性子他是清楚的，“那这样，颛顼，送你姑姑回去，阿珩，有事情就送信给大哥。”他把妹妹拥入怀中：“傻丫头，这世上，不是你一个人了。”
阿珩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好。”
“姑姑。”颛顼清润的声音响起，“我们走吧。”
高辛承恩殿
少昊所料并未出错，中容的确是拿小夭的身世开刀。
两人刚步上承恩殿玉阶之时，安晋就来报中容竟将此事在世间大肆宣扬，更是带着高辛境内一些顽固不灵注重身份的世家大族掌家之人通过神梯进入五神山！此时五神上下，皆是一片要求俊帝处死长王姬，以维护高辛王族血统纯正之声。
安晋只是如实禀报，但无论是少昊还是小夭都听出了他话中的不信任——连青龙部也开始怀疑小夭。
少昊的心不断下沉，高辛改革已陷入胶着，举朝上下已是阻力重重，若非自己与小夭苦苦支撑，只怕改革已经功亏一篑。而今，高辛四部已不满朝政变动，怀柔政策怕是已然失去效用。而小夭在高辛毫无根基可言……他的右手不自然地紧握成拳，现在的高辛，除自己之外，竟是所有人都想要小夭的命……而他们，根本就不看小夭一百年来对高辛的贡献，而一味纠其身份，高辛举国迂腐，可见一斑。
而此时站在少昊身后身为当事人的小夭却是头微垂，一言未发，很安静很安静地听着中容的质问之词。
朝堂之上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只有中容高声质问的声音。
“……若高辛玖瑶真为陛下骨血，大荒为何会有谣言？若高辛玖瑶的确是轩辕妭与蚩尤的孽种，陛下几百年来任由其插手高辛朝政，故意包庇真相，陛下只怕难逃其咎！”中容异常兴奋，这时他等了好几百年的机会，若可一举扳倒高辛玖瑶，则倍伐夺取王位就多了一成胜算，若是可以借此机会逼少昊逊位，他既可扶植年幼的倍伐登基自己摄政，更可以……就算无法动少昊分毫，高辛玖瑶若死，也如同断去少昊一臂！
“放肆！”少昊怒喝，小夭的安静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倒宁愿这孩子有些反应，而不是如同现在，像个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娃娃，“中容，你尚不能证实小夭非王族血脉，我也未废其长王姬身份，你有什么资格直呼长王姬之名？”
“臣弟知罪。不过陛下若想知道长王姬是否为陛下骨肉，臣弟倒有一计。”
“什么？”少昊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滴血认亲！”
小夭心猛地一颤，她缓缓抬头，眼中却没有中容料想的惊慌无措，反而是如幽潭般深不见底的暗黑以及……深深的嘲讽？
中容看的不错，小夭确是在嘲讽他，嘲讽他只顾高辛内斗而中黄帝圈套，嘲讽他愚昧迂腐不知变通，更嘲讽他不如其兄宴龙。小夭冷笑，同是七世俊帝之子，少昊与宴龙均为人中龙凤，中容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若是不答应呢？”朝臣皆是一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长王姬是在劫难逃，不少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可他们终是忘记了眼前目光冷冽的女子是高辛玖瑶，是高辛的长王姬！是一百年来在高辛朝堂上叱咤风云的长王姬！
“轰隆！”朗日长空，竟有一声惊雷平地乍起！随即乌云蔽日，天昏昏，雨渺渺。
“不错！我不答应！”切金碎玉之词掷地有声，高辛玖瑶环顾四周，“我倒要问问，你们凭什么质疑我并非父王骨血？”
“凭大荒谣言！”
“既是谣言，怎可尽信？谣言既是从湘水而起，湘水乃高辛与轩辕交界，你怎知此举不是黄帝挑拨离间之阴谋？”
“轩辕黄帝是你亲外公，怎么可能会害你？”
“亲外公？”高辛玖瑶嘴角的惨淡让中容心惊，“我娘与黄帝已无父女之情，我与轩辕再无半点关系！轩辕王姬之事，休要再提！”高辛玖瑶心一横，青阳的话她仍记在心上，既然决定留在高辛，那她……
“高辛玖瑶，你休要顾言其他！就算你与轩辕割袍断义，也无法证明你是高辛王族！”
“我说过了，我拒绝滴血认亲，言尽于此，三王叔，你好自为之！”
“你可敢当众承认，你并非蚩尤的孽种？”
“有何不敢？高辛玖瑶今日在父王面前，当着众大臣之面亲口认证，高辛玖瑶与神农国大将军蚩尤绝非父女！”她咬牙说完这几句话，少昊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是大恸，若青阳在此，绝对会恭喜他教出了一个合格的政客……可是……
“你！来人，备清水！”
“中容！父王在此，怎容你发号施令？难不成你迫不及待想登基做九世俊帝？”
“你！长王姬若是心中无鬼，又何须阻拦？”
“我再说一遍，我拒绝滴血认亲！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我的母亲，更是在侮辱父王！中容，你想欺君犯上？”
一百年前，她骂他以下犯上；一百年后，她骂他欺君犯上。
“够了中容！你已逼小夭当众立誓，长王姬一百年来对高辛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启禀陛下，臣只是要保高辛王族血统纯正！”
“臣等只为要保高辛王族血统纯正！”群臣跪拜，“恳请陛下与长王姬同意滴血认亲！”
高辛玖瑶不怒反笑，“中容，你以为，你能证明我并非高辛王族，就能置我于死地吗？”她放松似的晃了晃脖颈，看向少昊，“自从七世炎帝仙逝之后，玉山的桃花再没有开过，不过前几日青鸟来报，玉山的桃花开了。”她拽了拽少昊的袖子，“父王，估计再过几百年，我就可以重开蟠桃宴了。”她歪头笑了一下，脸上满是娇俏，“我都馋了。”
声音不大，可在中容眼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所有的洋洋得意轰然倒塌，中容突然间明白为何高辛玖瑶和少昊一百年来对“玉山王母”四字闭口不提，也明白为何一百年前前代王母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王母之位传给一个永远不能踏入玉山的人，他终于明白了。
高辛玖瑶在玉山生活了两百年，前代王母对其习性恐怕是了若指掌，传她王母之位只为保她平安，因为无论是高辛还是轩辕，想动玉山王母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至于少昊和高辛玖瑶……自己真是大意！原来……原来百年不提只为让别人遗忘甚至放松警惕，让别人放松警惕别人就会露出破绽，而破绽越大高辛玖瑶的胜算就越大！
好一个高辛玖瑶！好一个高辛少昊！只此一招就让自己由主动陷入被动，而今却已经势成骑虎……
“中容，”平静而淡漠的声音让中容打了一个寒战，“就算是一世炎帝和一世俊帝也不敢动玉山，你今天，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高辛玖瑶的视线越过群臣投向殿外——一片昏冥迷茫。她皱了皱眉，就算东阿已经逼近虞渊，就算天河开闸，天色也不该这般昏暗，看来这场雨，来得不善啊。
“来人！”少昊眯了眯眼睛，“把中容带下去，押入地牢！”
“陛下！”形势逆转如此之快是中容始料不及的，他暗暗咬了咬牙，二哥还在高辛时就警告过自己做事要谨慎小心，自己却……少昊果然是少昊！自己以名分发难，他就以名分扳回一局，大意啊，真是大意……
不等他思量太多，已有侍卫锁住了他的双臂。“陛下！陛下！就算长王姬还是玉山王母，可也不能混淆高辛王族血统一事！”他挣扎着，“如今五神山下所有世家大族的掌家人都已经进入五神山，陛下就算有心包庇长王姬，也要给整个高辛一个交代！”
高辛玖瑶只是默默地看向殿外，她知道少昊一直闭口不言的原因，这件事情少昊若插手只会授人以柄，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殿外的惊雷一声又一声接连炸起，潮湿的风吹进大殿凭空添了几分阴冷的气息，群臣早就噤了声，高辛四部恐怕几千年来也没这么团结过。
殿外一阵喧哗，少昊眉间凝怒，“朝堂重地，何人胆敢喧闹？”“还用问吗父王？”一丝冷笑在高辛玖瑶唇边绽开，“一群——想杀我的人。”
少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把中容带下去，中容兀自挣扎大喊，少昊不理会他，轻轻揽住女儿的肩膀，“出去看看？”
“看就看，我还会怕他们？”高辛玖瑶知道少昊并非明知故问，淡淡笑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逃避躲藏不是她高辛玖瑶的性格！
两人扔下满殿的大臣向殿外走去，只留下满殿的大臣带着劫后余惊的感叹面面相觑。
萧索雨声中，一声声呐喊隐约传来，越来越近。
“杀死高辛玖瑶！还王族血统纯正！”
“杀死高辛玖瑶！还王族血统纯正！”
“杀死高辛玖瑶！”
“杀死高辛玖瑶！”
……
“陛下，”中容扭头看少昊，脸上狰狞扭曲，“这是民意！请陛下听听民意！啊——”一声“轰隆！”打断了中容的话，连同一声惨叫让所有人心里发寒！
风在怒吼！雨在咆哮！
高辛玖瑶面色铁青，看着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一瞬间就被雷劈成了一具焦尸，她觉得有点承受不了……她一下子身子发软，少昊抱住她，挡住她的眼睛，看着手指前伸，一脸不可置信的中容，淡淡吐出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爹……爹……”细若蚊嘤的声音从小夭喉间溢出，少昊轻拍着她的背，喃喃道：“爹爹在这儿，爹爹在这儿……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可他心里清楚，小夭此时喊的，不是他，是蚩尤。
他第一次诚心诚意的感激蚩尤，不管是不是他在冥冥中有灵，至少，中容的死，化解了小夭在高辛全部的危机。
呼号声戛然而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苍茫的雨声。
冷峻的眸子扫过所有不属于五神山的人，伴随着一字一句的落地，以怀抱着小夭的少昊为中心，地上的水迅速凝结成冰：“都给我，滚、出、五、神、山。”
愤怒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雨声：“再有胆敢质问长王姬身世者，杀无赦！”
小夭咬着少昊的肩头，哭得泣不成声。
一切不相干的人逃一般的四散离去，只有少昊抱着小夭，静静地立在雨中。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就这样，孤独地面对所有的风雨，可是在这凄风苦雨间，却多了一丝脉脉温暖。
廊腰缦回，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间，一个女子牵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看着雨帘中影影绰绰的两人，蹲下身，在孩子的耳边似是自语，又似是嘲讽：
“倍伐，你看见了吗？是高辛玖瑶，害死了最疼你的舅舅也是你的三王叔；是高辛玖瑶，夺去了你父王对你的宠爱；还是高辛玖瑶，害得我母子二人如今孤苦无依……倍伐，高辛玖瑶，不是你的姐姐，她是你的仇人，是孽种，是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