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八回:痴人未醒(1 / 1)
匈奴老上单于在过去的半年里横扫月氏国,将冒顿单于残留下的月氏人赶到了更西边的伊犁河流域。
而月氏人放弃的河西一带,全部划入匈奴领土。仅剩了祁连山一带还残留一些小部分的月氏人,他们四处躲避,最后与羌人联盟,称为小月氏。
同时,老上单于还将矛头对准了大汉。
一年内对大汉狄道大肆掠夺财物不止,还屠杀汉人数万。
一年后的冬天,匈奴在老上单于带领下攻入汉朝彭阳,一路斩杀汉人,侯骑军队甚至杀到了甘泉宫!
初登帝位的文帝刘恒只得再次向匈奴提出和亲岁贡,并且邀请单于前往长安围猎。
太子军臣在过去一年内战绩显著,不但恢复了原有的兵权,也一再受到老上单于的赏识重用,可此次老上单于前往汉朝,随行人员之中却没有军臣。
太子军臣奉命留在匈奴与汉人公主完婚,在右贤王的辅助下掌管大小事务。
可玉珂却反常的出现在名单中。
出发之时,老上单于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坐在玉珂的马车内,穿着淳于公主的衣裙。
老上单于没有多说,只是喃喃道:“淳于真是越发胡闹了。”
一旁的阙氏说,“那便派人去找她来。公主找人代替她,毕竟不是法子……”
“不必。我看马车内的女子也不一般,不慌不乱,倒也不比淳于差,走罢。”
“是。”
玉珂没有忘记与项逍的约定,可她不想在此时去大汉,所以找好找了亲信替代自己前去。
那女子行事也稳重,想来若是项婧在大汉有难,她也能帮得上忙的。
玉珂一边策马往月牙泉赶,一面却想起前几日军臣成婚时的事……
“也不知道你那汉人妻子长得美不美?”玉珂坐在沙丘上看风景,身边坐下个人,她不看也知道是军臣。
军臣道,“你若是好奇,去我帐子里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去。单于答应了我,等送走汉人使节就来陪我去赛马。”玉珂说罢瞥了一眼军臣,突然问:“那些南疆的药瘾,戒干净了吗?”
军臣却一笑,“这些日子你魂不守舍,我不愿再让你操心。戒的差不多了,只是……右贤王这个内忧和楼兰外患不除,只怕我暂且不能戒干净。”
玉珂心中自责,伸手覆上军臣的手背,看着远方说:“当初……他还曾担心你意志不坚难以戒掉药瘾,如今看来,我还是更了解你一些。”
“贺兰丰意?”军臣的神色蒙上一层雾气,道,“他比我清楚得多,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戒不掉的。人的意志,总归是更胜一筹。戒不掉,无非是……不想。”
玉珂看他神色如此,心知今日的军臣早已不是当年和自己玩闹的太子了,点点头,“他说你是个很可怕的男人。”说罢顿了顿,一笑,“我想他没有说错。”
军臣闻言侧头看着玉珂,“可怕?那你怕我吗?”
玉珂摇头。
军臣却叹气。
玉珂侧头看他,笑着打趣说,“怎么?你要全天下的人怕你,难道不需要一个人不怕你、与你对着干?还是……担心妻子长得不好瞧?”
军臣的神色恢复,似笑非笑道:“是,你不怕我,很好。”顿了顿,“好不好瞧又能如何?我关心的只是我们如何扩充疆土。”
玉珂哼了一声。
“父汗常说‘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可为何打月氏打到一半就不打了?打大汉也是如此。”
玉珂也不太明白,却不想知道为何。
“想不通吗?”
两人一起回头,看见老上单于站在身后。军臣立即起身行礼。玉珂却还是坐着,扯了跟狗尾草在手里玩。
“我还以为孔雀城的美人美酒把你的心智都消磨殆尽了。”老上单于许久后才说话。
军臣心知方才的话定是被父汗听了,只是不知道听去了多少。立即跪在了地上,“我让父汗失望了。”
“在居延海想清楚了?想通了?”老上单于问,可不等军臣回答,他又说,“想好了再回答,就好像你准备好回来了,再回来。”
军臣沉默。
老上单于也沉默。
许久,军臣看着父汗说,“我想做单于。”
玉珂闻言,抬头瞥了一眼军臣,又低头继续玩自己的狗尾草。
老上单于哼道,“左右贤王都想做单于,敖金也想做,在大漠里的人,谁不想呢。结果如何?单于,只有一个。军臣,你是我的儿子,但我也不会帮你。想要,就自己去拿。”
军臣点头,“我明白。”
老上单于点点头说,“你怪我心狠也好,怪我设计你也好,将来你就会明白,若不是你自己拿来的,我给你的你也未必守得住。”
“我明白,军臣不敢有怨言。”军臣点头,看得出他心口如一。
老上单于道,“你去罢。今晚要成亲了,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都该心中有数,不需要我再告诉你。”
军臣站起来,“是。”说罢看了一眼玉珂,快步离去。
“军臣。”
军臣听到父汗又叫自己,回头。
“先去陪陪你娘。”
军臣眼神一暖,点头。
“你来的真慢!”玉珂等军臣一走,立即抱怨。
稽粥把玉珂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腿上的枯草和沙石,指着远处问,“淳于,告诉我,那是什么?”
“大漠。”
“还有蓝天白云。远一点是何处?”
“嗯……敦煌。”
“再远呢?”
“应该是大汉的疆域,我也不认得了。”
“大汉……”稽粥轻声念。
玉珂说,“过去这一年,军臣早就不是过去的他了。若是过去,他肯定不会答应和亲的。他喜欢镜湖公主,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稽粥笑了。
“是了,老上单于才不管你喜欢谁。”玉珂嘟哝。
“你抱怨我不单单是为了军臣罢。”
玉珂一怔,却一嘟嘴说,“是!你答应我去赛马,可是来的晚了。”
稽粥眺望远处,好似在看他问的那片疆域,说道,“有几个消息,军臣还不知道,所以你一定也不知道。”稽粥知道的,他们两都不会瞒着对方任何事。
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玉珂不说话。
“左贤王死了。”
玉珂心中惊讶,却也知道,大漠里觊觎羊头的人,最终都只有一个下场,谁也不例外。哦了一声,“那么他的兵权收回来了?”
稽粥点点头,又说,“右贤王却带着兵投靠了楼兰。”
玉珂点点头,补了一句,“和司徒炎脱不了干系。”罢了又补了一句,“军臣告诉我的。”
稽粥没怎么在意,点点头说:“司徒炎……他放走了军臣的那一刻就注定成不了大事。”稽粥停了片刻,“军臣方才没有说对。他以为我答应和亲是为了休养生息,却不知道彭阳出现了一批汉人军队,很骁勇。”
稽粥顿了顿,凝视玉珂,“我是不得不答应和亲岁贡。”
玉珂虽然知道大汉地大物博,却觉得一直以来很少听到老上单于说汉人骁勇,再看他的眼神,猛地就明白了。
浑身凉了个透。
“还记得我怎么说他来着吗?”稽粥笑着问。
玉珂却不说话了。
“难以驯服的野狼。”稽粥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髯须,“看到他,总觉得……小狼养大了,总是容易反咬主人一口。”
玉珂低声嘟哝,“他也算半个汉人,何况也是你……”
“淳于。”
玉珂听出了稽粥声音里的不满,心知就算稽粥一直宠着自己,给自己从来没有的宽容,可他毕竟是单于。
讪讪看向稽粥。
稽粥问,“趁着不深,别犯傻再想着他了。等军臣成了亲,我从大汉回来后就给你挑个更好的男人。你会喜欢的。”
“匈奴人?”玉珂问。
“匈奴人不如汉人吗?”
玉珂一派淡然地点点头,“我没有跟他走,说明不深,来得及。匈奴人汉人都好。”
稽粥却笑了笑,“不赛马了,我去梳洗一下,该要替军臣办喜事了。你也别躲,打扮好看些去热闹热闹。”
“今晚,我能穿汉人的衣裙和军臣跳舞吗?”
“随你喜欢。”稽粥往回走去。
玉珂回头看着稽粥指着的那片疆域——大汉。
一年了。
自居延海一别,全无贺兰丰意的半点消息。他就好像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若不是玉珂亲眼看着他逃走,甚至都觉得他也许是被杀掉了。
可想到这里,总觉得可笑。
他怎么会死呢?在奴隶场里比这凶险一万倍的时候都有,他不也活下来了吗?他不会死的。
可他若是没死,为何不来找我?
玉珂难过地握着狗尾草,看到狗尾草在风中摇来晃去,好像自己飘零的一颗心,无枝可依。
彭阳?
他还活着?
他为何要帮汉人来对付我们?
因为稽粥杀了他的爹娘和阿海吗?
若是有一日,他和稽粥或是军臣在战场上相见,他会如何?
那一晚,军臣又醉了。
是真正的醉了。
他身边坐着一个低眉顺眼的汉人女子,听说是汉室的公主。而他眼睛却时而看向来客席间的镜湖。
玉珂看着他和镜湖隔着一个席位,却好似隔着整个天地一般,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待宴席结束后,玉珂匆匆穿过人群,叫了一声镜湖。
镜湖回头看见是玉珂,微微一笑。
“镜湖,多日不见。”
“镜湖拜见公主。”镜湖不像玉珂被稽粥宠着,给军臣让着,她更懂得皇室的险恶,也更中规中矩。
玉珂拉住她,往人少处走了几步,说道,“军臣心里是……”
“淳于!”镜湖急急打断了玉珂的话,眼神警惕,满脸透着恐惧。
玉珂不明所以,看了看左右说,“难道你就甘心如此吗?”
镜湖眼中泪光闪闪,却被她忍着,“那我能如何?要我争吗?你勇敢争了,可你和贺兰丰意又如何了?他如今生死未卜,你进退两难。淳于,争与不争,都是一样的。”
玉珂本想劝她,却不想反倒被她说中了心事,也五味杂陈地蹙着眉。
许久,玉珂忽的眼神坚定起来,看着镜湖说,“不。”
“什么?”镜湖疑惑。
“我说我们不一样。”玉珂顿了顿,“我争了,我听过丰意唱歌,看过他全心全意的朝我笑,靠在他怀里听过他坚实的心跳。我们虽然分开了,看似与你和军臣一样没有将来,可我们拥有过美好的回忆。争与不争,是不一样的。”
镜湖震惊于玉珂的豪言壮语,羞于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却也真心的佩服。羡慕着玉珂。
忽的,她一笑,问道,“你喜欢他什么?我原以为,你不会喜欢他的。”
玉珂被问的一愣,想了想,明眸一顿笑起来,“我不知道!可你们说胡椒粉辣我就不吃吗?你们说马奶酒醉人我就不喝吗?不!我高兴,高兴你们不和我抢,所有马奶酒、胡椒粉都是我一个人的!”
镜湖好似有所悟,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说罢扭头就跑。
玉珂眨眨眼,扑哧笑出来。
镜湖却越跑越快,好像怕错过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