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七回:忠孝两全(1 / 1)
玉珂满心欢喜的往军臣的毡房跑,在门边撞上个人。
“哎哟!”
那人站定后,行礼道,“淳于,好久不见。”
敖金!
玉珂点点头,进屋去了。
一进屋就问,“敖金怎么来了?”
军臣起身,看了看门边,说道,“父汗命他来送信。”顿了顿问道,“贺兰丰意呢?”
玉珂道,“在他娘屋里。”
军臣看着玉珂不说话。
玉珂被他看的心虚,抓起串葡萄吃,嘟哝,“看我做什么……”
“你想好要嫁给他了?”
玉珂张了嘴,话到嘴边却改了,“你不喜欢他?”
“重要的是你喜欢他吗?”
玉珂点头。
军臣道,“起先我以为你会喜欢他,可看见逍以后,又觉得也许你会喜欢逍。”
玉珂嗤笑,“男子怎么会懂女子的心思?你对镜湖难道和对惜舞是一样的?”
军臣想了想,也觉得好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也是。”
“你何时告诉单于你要娶镜湖?”
“谁说我要娶她?”
玉珂问,“你不想娶她?那你想娶谁?”
军臣想了半晌,叹口气说道,“我只怕要娶汉人。”
玉珂明白了,“对,阙氏都是汉人。也好,汉人长得也好看,你娘就好看,丰意的娘也好看。”
“好看不是重要的。”
玉珂翻白眼,吐了一颗葡萄籽,“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心里都是江山百姓,不在乎这些小事。”
军臣走过来也拿了一颗葡萄吃,“你说得对。不单是我,贺兰丰意、项逍也是一样的。”
“丰意不一样。”玉珂道。
军臣轻笑,“何以见得?”
玉珂也说不出为何,但就是觉得贺兰丰意不会舍弃自己,说道,“我就是……感觉。”
军臣忽然吹熄了蜡烛,毡房里陷入黑暗,玉珂却不怕,问道,“什么意思?”
“在这世上不要太依赖任何人,即使是你的影子,光一灭,它也会离你而去。”
玉珂听懂了,却不说话。
忽的外面一阵嘈杂,玉珂看了一眼外面,说道,“出去看看。”
军臣拉住她,喊道,“淳于。”
玉珂回头,只依稀看得见一些军臣的轮廓。
“你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都与我在一起,都会守着我。”
“嗯,我说过。”
“好,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一出毡房,外面很多人举着火把,他们将贺兰丰意等人围在了中间。
玉珂认出那些举着火把的人是敖金的人,朝着领头的敖金说,“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敖金说,“太子没有告诉公主吗?”
玉珂闻言,侧头看身边的军臣。
军臣脸色很不好,看着玉珂说,“淳于,父汗要贺兰丰意劝左贤王将所有兵权交出,左贤王不肯。父汗命我……”
玉珂道,“说下去。”
“父汗命我问贺兰丰意,他要做单于手中的利剑还是左贤王手中的利剑。”
玉珂深深吸口气,汉人常说“自古忠孝难两全”,没想到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贺兰丰意的身上!
玉珂问,“单于和左贤王右贤王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军臣看了一眼敖金,“父汗只需要听话的狗,不需要凶猛却难以驯服的狼。”
敖金看向贺兰丰意,“世子,我劝你还是跟着我前往,劝服了左贤王,也好保住自己。”
贺兰丰意道,“我劝不了他,单于找错人了。”
敖金挥挥手。
四五个匈奴将士拉着贺兰母走了出来。
贺兰丰意一直冷静自若,看见母亲被当做人质,心里一紧,紧紧握着拳,却没有冲动。
“你是贺兰丰意的阿妈?”敖金问贺兰母。
玉珂见状,立即要上前去,却被军臣拉住,“不要管。”
玉珂左右为难,管了此事又怕连累了军臣,不管,又不能看着贺兰丰意如此……
“小意?”贺兰母不理会敖金,轻声叫着贺兰丰意。
“娘,我在。”贺兰丰意急急答应,复又说,“没事,我们闹着玩呢,你别怕。我很快就过去找你。”
“世子,如何?”敖金笑问。
贺兰丰意皱着眉,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为难的神色。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父亲。
六儿站在贺兰丰意身边,低声说,“我们手里有家伙,打开了你只管去救干娘,我和老乌他们去抢马。”
老乌点点头说,“阿海已经去了。”
“怎么?想逃?”敖金挥了挥手。
几个将士拖着一个人上来,是阿海的尸体!
“阿海!”老乌和六儿往前一步,却被贺兰丰意拦住。
玉珂看着满身是血的阿海,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却觉得一切发生的太快!前一刻,他还帮着自己抓贺兰丰意,还吵着要吃鱼……
那一瞬,玉珂忽的就明白了贺兰丰意所说的那种感觉。
贺兰丰意看见玉珂,眼神定在了玉珂身上。
敖金道,“世子,可想清楚了?”
贺兰丰意深深看一眼玉珂,看向敖金,笑问,“不知我这位兄弟阿海,是谁杀的?”
敖金懒得和他多费口舌,随口说,“我杀的。”
嗤!
一把匕首插在了敖金心口!
贺兰丰意收手,眼神一片冰冷,拿起刀就朝母亲奔来。六儿和老乌一左一右杀开了,一个朝着阿海的尸体去,一个朝着马厩去。
玉珂心知他们要逃,忙的趁乱跑向贺兰母。她距离贺兰母近些,到了身边后打晕了那几个拉着贺兰母的人,一边解贺兰母手上的绳子一边说,“娘,丰意这就来救你,你们快走。”
“你呢?”贺兰母问。
玉珂一愣。
我呢?
我是跟贺兰丰意走,还是……玉珂回头看军臣,他还站在原地。
玉珂道,“我过几日就来,我是公主,他们不敢对我如何。”
贺兰母闻言,安心的点点头,却说,“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小意不会丢下你在这里的。”
“不行,他们只有几个人,眼下难以自保,更护不了我们这么多人。”玉珂护着贺兰母,四处搜寻贺兰丰意。
贺兰母突然握住玉珂的手,好似生死一线的交托一般,说道,“玉珂,小意就拜托你了。”
玉珂奇怪地看她,看见她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
“娘!”玉珂一把抱住贺兰母。
贺兰母倒在她怀里,两人坐在了地上。
玉珂手忙脚乱的压住伤口,“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我只会拖累了……小意……他……他不能……丢下……你……”
“娘!”玉珂哭起来。
老乌杀到马厩附近,却看见一个人牵着几匹马,朝自己跑来,喊道,“上马!”
老乌也不管是谁,抓住缰绳,一翻身就上了马背。上去之后才看清竟然是鼎!
“娘!”贺兰丰意一路杀过来,却看见玉珂抱着受伤的娘。他快步跑来,“娘,这是怎么回事?”
玉珂抽泣。
贺兰母抬手,贺兰丰意满手是血握住了同样尽是血的母亲的手。
“小意……答应娘……”
“娘,别说了,我先带你们走。”贺兰丰意伸手要抱起母亲。
贺兰母却固执地说,“答应我!”
贺兰丰意忙说,“好!我答应。你说。”
“别丢下……玉珂……”
贺兰丰意看了一眼玉珂,用另一手握住玉珂的手,“娘,我不会丢下她的。”
贺兰母放心的点头,手上力气渐渐褪去,脸上的笑意也慢慢变淡。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
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
人才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溜溜的她哟!
月亮弯弯,
看上溜溜的她哟——
看上……溜溜的……”
这是羌族领土康定的一首民间歌谣。唱的是那男欢女爱的情歌,歌词简单,其中却包含着男子对心爱女子的洋洋爱意!
玉珂听着,想起在树林中,和贺兰丰意生死一线时,两人却还一个唱一个听。
那时候,两个人能活下来的机会很少,可两人却都不怕。
贺兰母的歌声柔和,不像贺兰丰意那一晚那样激昂热烈,却别有一番滋味。她越唱,声音越小,最后,没了声。
“娘!”两人异口同声喊。
“贺奴!”老乌在远处喊。
贺兰丰意心中悲愤欲绝,可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说道:“玉珂,随我走。”说着要抱起死去的母亲。
玉珂摇头。
贺兰丰意一愣。
玉珂推他,“你快走!”
“你什么意思?”贺兰丰意脸一沉。
“快走!”玉珂喊。
六儿抱着阿海的尸体赶到老乌身边,朝这边喊,“贺奴!”
“贺奴!再不走来不及了!”老乌大喊。
贺兰丰意置若未闻,死死盯着玉珂。
玉珂泪眼朦胧,紧紧抓着贺兰丰意的手臂,好像要把他的手臂捏断一般,吐出几个字,“走!快走!”
贺兰丰意愣在了原地。
六儿早就看出来他走不了,一路杀回来,一把扯住贺兰丰意的肩,“还不走等着死吗?”
玉珂推贺兰丰意,“走!”
六儿扯着贺兰丰意站起来,将干娘接过去放在了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
老乌一边杀敌,一边喊,“快走!我和鼎断后。”
玉珂这才看见另一个坐在马背上的人——鼎。朝他点了点头。
鼎眼神极其坚定,好似在说——放心。
贺兰丰意被六儿推上马背,六儿一抽马,几个人窜了出去。
“放箭!”军臣开口。
玉珂大惊,抓起贺兰母自杀的匕首顶着自己的脖子,“谁敢!”
军臣大惊,“淳于!”
“谁敢放一箭,我立即死在这里!”玉珂手上用力,脖子溢出了血。
军臣太了解淳于的性子,心知她说到做到,看了看渐渐跑远的那几人,重重叹气,“撤。”
玉珂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玉珂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只感觉身子摇来晃去,周身都暖洋洋的。挣了眼才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身上盖着水獭皮毯子。
身边端坐着一个人。
马车摇摇晃晃,那人却坐的很直,纹丝不动。看他庄重的样子,与之前东倒西歪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
玉珂想起昨夜的事,心里难受,又闭上了眼。
军臣早就注意到玉珂醒了,见她又闭上了眼,心里也难受起来。
“你在怪我。”
玉珂不说话。
军臣又说,“在楼兰的那些日子,你是看着我受了多少苦的。”
玉珂闻言,闭着眼问,“那段荒淫无度的日子,你开心吗?有没有一刻,你想过那样子一生其实也很好?”
“没有。”军臣道,“不是只有女人会厌恶与男人虚与委蛇,男人也一样。”
“你的药粉戒干净了吗?”玉珂问。
这些日子自己被贺兰丰意和项逍的事乱的有些忽略了军臣,玉珂心里也不是滋味。
多少年的情谊,那无数在草原上奔马的日子,都是军臣陪在自己身边的。
自己能一辈子记着慌乱中留下自己的阿妈身上的栀子花香,自然也会一辈子记着军臣身上一股马汗味夹杂着青草的气息。
想到这里,玉珂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连之前的屈辱和折磨都受得了,不过是戒掉该戒掉的东西,不算难。”军臣回答,他以为玉珂是在为担心自己戒不掉而叹气。
但很快他又说,“但我也希望别这么快戒掉。留着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好让我时刻提醒自己,你曾经都为了你想要的东西,都付出了什么、牺牲了什么。”
“不必。他日你若是懈怠了,我第一个提醒你,狠狠刺你一刀。”
军臣侧头看着玉珂,“你在怪我。可你知道昨晚的事我没有选择。”
“我知道。”玉珂依旧闭着眼,“军臣。”
“嗯。”
“我一直想问你。”
“你问。”
“项逍曾问我,我要嫁一个怎样的男子。我不太清楚,只是一种感觉,但我知道,我要他一心一意待我,永永远远将我放在第一位。”玉珂说着,顿了顿,等自己平复了心情才又说。
“阿爹在国家与我之间选择了国。阿妈在……别的什么与我之间选择了其他。我一生也不想再被遗弃。”
“玉珂。”军臣听得心里一酸。
玉珂却反倒笑了,“那种被世人弃如敝履的感觉,真难受。”玉珂问,“若是有一日要你选,你会抛弃我吗?”
“在孔雀城你从未抛下我,换做我,也不会抛下你。”
玉珂紧紧皱眉,虽还闭着眼,但军臣却感应到玉珂心中的疑虑。玉珂道,“希望将来你依旧记得今日的话。”
闻言,军臣蹙着眉,伸手想拉玉珂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低声说:“淳于,我没有选择。”
玉珂反手握住他的手,扯了扯嘴角说:“我记得我说过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守着你。所以我……留下了。”
军臣心软,想起昨夜的事,鼻子酸了酸,紧紧握着玉珂的手。
可他知道,玉珂不愿睁开眼。
她还是不想看见自己,因为她一看见自己就会想起死掉的阿海、贺兰丰意的母亲。
她痛。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留下来了。
在自己最低迷沉沦的时候、整个世界上的人都看不起自己的时候、朋友都觉得自己无可救药的时候、连自己的娘都放弃了自己的时候。
是她握着自己的手,说她会守着自己。
“我们回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军臣说。
玉珂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