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话(1 / 1)
李慎最终还是没有机会赶到边关去。就在跟顾长启告别的第二天,还没等他上表病陈,皇帝的旨意已下,命他为监军与陈老将军一起去河州清剿乱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去,再回到京都城已经是两年以后了……
銘观四年的春天,对有的人来说或许是平淡的一年,但是却在史书上留下了沉重一笔……
河州府的府衙,灯火通明,高檐深深,虽已近深夜,但是从窗口闪耀着的烛光和点燃的火把来看,全府都在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一般。
室内,熊熊的火盆燃烧着,炭块“噼啪”作响,虽已经是春天,但河州百年不遇的雪灾让春天的气息硬生生的止在了门外。
陈霖老将军满头的银丝在火光下闪着光华,虽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多年的军旅生涯习惯,不管何时他的脊背都挺得直直的,满身的盔甲除了睡觉外从不褪下,随时都处于一种警惕的备战状态。他手指轻捋过下颚的长须,微眯的眼睛睁着棋盘精光闪现。
李慎一身华贵的装扮,灯火映照下好像全身都在闪着金光。天青色的家常长衫以金镶翠的玉带裹住,看似平常的衣衫襟口上以五色金线绣着华丽的牡丹,就连拂过棋盘的袖口边上都滚着一圈精致的孔雀毛,他神态自若的放下手中的棋子,束发的镂金明珠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颤动着,似笑非笑的抿起嘴角,“老将军,可要小心了。”
陈将军哈哈大笑,胸前的束甲“嚯嚯”作响,他盯着李慎下子的地方,意味深长的说,“侯爷才要小心才是,岂不闻,酒是陈年的好,姜是老年的辣吗?”两人视线交会,相视抚掌而笑。
自从来到河州,两人闲得无事便经常切磋棋艺,谈论时事,越来越发现彼此的见解相同,渐渐的也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外头突然传来的打斗的声音,便着兵器相撞的声音,老将军神情一震,笑道,“看来鱼已经上钩了,侯爷设的这个局,果然不出所料呀。”
李慎意态闲散的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浮灰,“那也得有人配合才好。”
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外头有人来报,闯入府衙地牢的人已经全部被抓,听候发落。
老将军头也不抬,轻巧的落下一子,道,“把他带上来。”
不一会,几名陈家军押着一位五花大绑的男子进门,男子满脸血水,却倔强的任凭后面的兵丁怎么按压,坚决不肯屈膝下跪。
李慎摆了摆手,并众人都下去,才冲他笑道,“你还认得我吗?”
张书庭听得声音熟悉,抬起头,愣了一下,忽然而笑,“原来是你。”
“不错,”李慎笑得也很是开心,“可不就是我。”
“怪不得抓了我这么多兄弟,还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我听说从京都里来了几个大官,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你。”
张书庭的声音里带着几丝憾然,李慎皱了皱眉头,“你的那些个兄弟并不在河州府衙,我们到河州不足月余,奉旨是为了清剿乱军,”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张书庭一眼,“但是暂时还没有发现乱军的踪迹,所以现在只是雪灾后的清理和安抚百姓。”
张书庭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个人,“你们,你们……”
自从入驻河州府后,根本无法想像往日的鱼米之乡现在是如何的惨烈,街边堆积的尸首,处处塌垮的房屋,满眼饥饿哀泣的弃儿,正当他们想方设法打开琉王所谓的军粮开仓赈灾之时,却发现张书庭带领的所谓乱军在街头收养幼童,安抚乡民,帮忙建房,还设了布施的粥棚,仔细打听下来这些乱军却没有做过一件犯法的事情,河州的百姓更是感天谢地,更有河州当地的部分大户毅然捐出了家中的存粮和布匹,统一由张书庭的人安排发放。
陈将军和李慎也就迟迟没有动作,任凭朝廷不断发来责难的折子,他们泰然而处,每日里喝茶谈天,下棋品酒,偶尔也到街头去走走,看看乡民的安置情况。
就在两天前,忽然发现有不少人在府衙前鬼鬼祟祟的探来探去,李慎命人打探,才知道张书庭的几位要好的兄弟在布粮中途突然失踪了,他们以为是被府衙的人给绑走,正巧陈将军也想见见这位乱军首领,李慎就悄悄的让人放出话去,说是抓了几名乱军关在府衙地牢,果然,就引得张书庭上了钩。
火光下,张书庭的面目似惊似喜,他理了理撕裂的衣服,轻松的就解掉了身上的绳索,恭敬的对着陈将军和李慎行了一揖,“多谢两位大义,河州的父老乡亲都会感谢二位的。”他躬身向下,撕裂的衣衫露出了右边肩膀上一块胎记样的东西,在黝黑的肌肤上好像有光而过。
陈将军脸色突然一变,猛的一下站起身,颤抖着手指似要触上那块胎记,他紧盯着张书庭的面孔,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哑声而问,“你今年多大?父母可还健在?”
张书庭任他看半饷,才笑道,“我父母早亡,今年二十有八。”
老将军颤抖的几乎语不成调,“你身上的这块印记,是怎么来的?”
“我自从生下来就有,我父母说是胎记。”他看着陈将军激动的眼神,有点不明所以。
李慎敏感的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他借着火光仔细的看向张书庭肩膀上的胎记,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一只栩栩如生的蝙蝠趴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上面,伸展而开的双翅遮天蔽日般的华贵,这是皇室后宫才能使用的印记。大宁皇室以蝙蝠为吉祥品,皇上所用印记一般为蝙蝠伏在太阳上,而后宫众妃则以蝙蝠伏在莲花上为印记。
难道说,张书庭和皇室有什么关系?他不确定的看向老将军。
老将军激动难抑的望着张书庭,“你,你是……”他喃喃不能成句,“你是郑贵人的儿子……”又摇了摇头,想是自己也不敢相信,“那宫里的四皇子又是谁?”
李慎眼见他浑身抖动着将要倒下,连忙扶他到一旁坐下,老将军眼光茫然,嘴里不住的嘟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书庭懵然而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慎示意他到一旁坐下,老将军突然又激动起来,他抓住李慎的手,语无伦次,“二十多年前,我当时还没有镇守边关,在京中京禁卫做督官,我有一同乡长辈郑伯,在户部做文官,他和家父是多年相交好友,家父故去后,我还是经常到他家去走动。
郑伯家有一幼女,由于不是正房所出,生母又早逝的庶女,所以一直不怎么得宠,但是出落得清丽动人,温柔婉约……”他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
“我家中早已有妻有子,但是她……愿意委身做小,我正打算备好礼品登门求娶,却正赶上了皇室三年一次的采选,民间禁止婚嫁。她,也就被选入宫,由于才德兼备,入住重华宫,封了贵人。
事以至此,我心里再有不甘,也只能咬牙忍下。没过多久,就知道她有了身孕,后来还生了个皇子,我也很为她高兴。她本来身世可怜,在郑家孤苦零丁,孑然一身,现在有夫有子,受皇荫庇佑,想必也不枉此生了。
可突然就传出了她以蛊惑谋害皇后的传闻,并在重华宫搜出了证据,人赃俱在,先皇大怒,将她闭幽在重华宫中。我得到消息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向贤良的她会谋害别人,正想要想办法帮她洗清罪名,却突然接到她在宫中偷偷传出的消息。
她托人带信给我,信上说,她一辈子待在重华宫中无所谓,只可惜了她的孩子,她求我看在以前的情谊上,请我把那个皇子偷偷的带出宫去抚养,对外就谎称孩子得病夭折了。
这本是杀头株连九族的大罪,但是我当时也横了一条心要帮她,就借着我在京禁卫的便利,夜入重华宫想要把孩子带走……”
陈将军闭了闭眼,似在回忆那晚的情景,“她抱着孩子哭得死去活来,用皇室所颁的金牒给孩子的肩膀上烫了一个印记,做为多年以后如果母子能够相认的证据。我们订好了下次入宫的时间,我会用一个死婴换下皇子偷带出宫。
我第二日就请旨要求外派边关,那几年正是大宁和岭南对峙的时候,皇上很快就准了,我也做好了随时离京的准备。
可惜,还没等完全计划好,就传来郑贵人心怀不轨,以请罪为名用鸠毒行刺皇后的消息,皇帝命以三尺白绫赐死,并不允收尸,要暴尸于郊。郑家的人吓得要死,自然没有人敢去偷着收尸。等到我深夜潜去的时候,已经……”
老将军泣不成声,似在忏悔当年的软弱,“皇后要收养郑贵人的孩子,皇上也准了。我奉旨离开京都城,不断悄悄的命人打听,据说那个孩子被皇后养在宫里,皇后对他很好,后来还封了亲王,我一直没想到,那个四皇子虽然所非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