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话（1 / 1）
室内的空气忽然变得极其压抑，只闻得老将军浅浅的悲声。
张书庭脸色铁青，眼神变幻不定，“只恁区区一个肩膀上的印记，你就能断定我是皇子，未免也太草率了。”
老将军大惊失色，“不，不不，当年是以皇室所颁的金牒烫伤你，这个金牒是以特别材质所铸，烙印上的伤痕终身不退，而且伤痕会水淋变红，血淋变紫。所以这种方法是外人所没有的，也是郑贵人做为日后相认的唯一凭证。”
他停了停，平稳了一下因为激动而剧烈的喘息，“你的年龄也差不多刚好对上，身上又有这块印记，当年，我可是亲眼看着她烫上去的……”
张书庭脸色大变，“你说了这么多，现在都已经死无对证，这件事对我来说更是匪夷所思，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孩子，我一直以为你待在宫里，当年，都是情非得以呀……我因为怕走得太近会有麻烦，这么多年，只敢偷偷的叫人打听四皇子的消息，从不敢与他有多亲近，我真是没想到呀，没想到……”
“够了，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我不稀罕什么皇家的身世，”张书庭握紧双拳，怒视着陈将军，“我出身农家，父母因病早亡，根本就不是你所说的什么皇子，我身上的这块印记，是我母亲生下我时就有的胎记，也不是你所谓的金牒印记，今天的话，我就当做没有听到，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些事。”
“你……你……”老将军单手撑着一旁的方桌，似有昏厥之意。
李慎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到他们两人都激动的不能自抑，悄声上前扶住老将军，对张书庭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陈将军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突然看到你好像是故人之子，所以有点过于激动……”
他看着张书庭，言语诚恳，“你的那些兄弟确实不在府衙里，这次引你来，只是为了和你见上一面商谈一些事情，但是今天恐怕不是商讨事情的好时候，还请张兄改日再次莅临，请……”
张书庭冷冷的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抱了抱拳，冷声道，“请……”身影越窗而去，飞跃几下，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窗门“呯”的关上，老将军才醒过神来，看到屋里已经没有张书庭的身影，他急切起来，李慎安慰的拍拍他的手臂，“放心吧，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过几天他会再来的……”
老将军长叹口气，眼里的清明一点点的回复，突然走向冲着李慎长揖一礼，“此事，多谢侯爷了。”
李慎笑道，“谢我什么？我也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能够找回故人之子，将军可喜可贺才是。”
“实不相瞒，我一直觉得愧对四皇子，他母亲把他托付给我，我却远在边关对他无能为力，还眼睁睁的看他被罚入冷宫。今天，压在我心头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能搬开了。”老将军长出一口气。
李慎听得他话中有意，皱起了眉头，“这件事你要上报朝廷？”
将军一愣，“当然要上呈皇上，皇室血脉岂能混淆，现在待在冷宫里的四皇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如果对皇上不利，那我大宁的江山何以为继？况且，这孩子这些年在外头吃了这么多的苦，现在可以恢复身份，认祖归宗，拿回他应有的东西，当然要上报朝廷，让朝廷派人来验明正身了。”
老将军笑逐颜开，好像已经看到张书庭金袍玉带，加爵建府的盛况了。
“当年郑贵人谋害的是谁？是当今圣上的亲母，而且证据确凿，因罪处死，”李慎摇了摇头，“张书庭现在的身份又是什么？让朝廷头疼的乱军首领，这样的身份想让皇室为他正名，恐怕没那么容易。
“郑贵人当初是被冤枉的，而且你我在河州观察多日，张书庭的收留的那些不过是无家可归的难民，也无一人做下作奸犯科之事……”
“那又如何？”李慎冷笑，“你说郑贵人是被冤枉的？证据呢？”
“我……”老将军语塞。
“你想说你相信她的为人，你可以做保？”李慎挑高眉梢，“我说，与后宫嫔妃私通的这个罪名你一个人扛得住吗？”老将军猛然警醒，盯着李慎的脸。
“再说了，你知道朝廷上下有多少人想要张书庭的命吗？这两年往他头上安插的罪名还少吗？随便哪一条都足以让他死上几回，到时候你想保他？这几年你已经是朝中某些人眼中的大忌，恐怕到时候第一个被拖下水的就是你。”李慎泼下一瓢又一瓢的冷水，直浇得老将军全身发寒。
“我还真是老了，”老将军颓叹一声，“朝廷昏聩至此，权臣把持朝政，君王软弱无道，百姓良苦无依，我这几十年在边关保家为国，为的究竟是什么呀？”
“为了心安，为了大宁，”李慎的背影被烛火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大丈夫志当保家为国。”他突然笑了一笑，嘴角挂上了一丝调皮，“这还是我小时候父王教给我的。”
老将军也笑了，“南晋侯的威名，早些年真是如雷贯耳，只可惜天妒英才……”
“南晋侯府到我手上，真是越来越落败了，”李慎笑得有些苦涩，“我还真是对不起父王的在天之灵，对不起南晋侯这三个字……”
只是时不待人呀……”老将军也颇为叹息。
想到如今的形势，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火盆里的炭火也渐渐暗下来，在有风吹动时一明一暗的发着微弱的光。
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音，老将军和李慎迅速对看了一眼，才沉声吩咐来人进入。
来的是陈家军的千户长佰云强，他进门行了礼，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迟疑了一下，才对着李慎说，“外头刚刚来了一个小孩，让把这封信交给侯爷。”
李慎愣了一下，接过信并不急着打开，问，“小孩现在人呢？”
陌云强有些羞愧的低着头，“接信的是府衙的守门卫兵，等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小孩已经不知去向了，我命人找了几条街也没有找到跟卫兵描述相像的孩子。”
老将军和李慎同时皱起了眉头，这封信和这个孩子来得还真是蹊跷。等到陌云强退出门外，李慎才慢慢的借着烛火细读，他越看心里越惊，没想到自己从进入河州府内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了如指掌。
这封信上面仔细写明了张书庭的身世以及他与皇室的关系，甚至说明了当初偷带他出宫的宫女去向，以及河州府衙在琉王的授意下刻意敛粮，故意陷害张书庭的种种事情，还包括说明了多年前的皇宫旧事，林禇轩与皇后的种种纠葛。
李慎认出这封信的字迹和上次说明顾卿卿暗杀事件的人如出一辙，他敢肯定是同一人。但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对这些事情如此清楚，又总在关键的时候写信来指点迷律，却又不透露出背后人的一点讯息，这个神秘人又意有何为？
他皱着眉头把信递给了陈将军，陈将军看完后也是眉头紧锁，久久没有作声。
这一晚，河州府衙的这间堂屋，烛火彻夜未熄……
銘观四年的三月十二，黄历上大吉的日子。
皇帝却突然罢了朝，第二天天不亮就下了一份罪已诏，称由于自己失德而至天降雪灾，危及数万黎民。诏告以皇榜形式火速张贴于各大州县。
事发突然，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朝上的臣子们久久回不了神，皇上却已经封了玉玺，躲在上陵殿闭门不出，凭谁也不见，就连太后也拒之门外。
跪在殿外的臣子们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琉王府的家兵已经包围了整座皇宫。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逼宫啊……琉王终于反了……
也许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京都城并没有出现多大的骚动，除了被重重包围下的皇宫外，百姓们照常的生活，只是相熟的人偶尔谈论几句皇帝的罪已诏。
在这个非常时刻，就连一向清高孤傲的文士也闭紧了嘴巴，等着看朝廷的下一步动向。
消息传到河州的时候，已经是琉王派来的新的监军前来宣旨，琉王以蓝笔替换了皇帝的朱批，现在已然监国代政，据说老宰相已经死谏在了龙距殿上，血溅三尺高台。
虽然早已知晓消息，但是李慎还是装作一副讶然的样子，故作不知朝廷的变故迟迟不肯接旨。圣旨让他和陈将军奉旨交接军权返回京都，恐怕等不到他们赶回京都，就会陈尸于返京的路上，琉王的手段，他见识得实在太多了。
而陈将军以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打发了前来宣旨的监军，差点气歪了的来人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