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话（1 / 1）
漫天的飞雪旋着风呼啸而下，拍打在精雕细琢的窗棱上，乌红的空格上已经被积雪覆盖了一层。
正是北风凛洌之时，坤庆宫的大殿上却大门洞开，临窗杵立的李慎脸色铁青，无视扑面而来的丝丝冰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影，紧握着手中的拳头，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又朝着眼前人的脸上而去。
林禇轩面色苍白，踉跄的站起身子，半边脸都隐藏在阴影里，散乱的发丝披散在身后，华贵的锦衣也已经被扯破了衣襟，他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滴，面色异常的平静，“你打吧，随便你动手好了。”
李慎目光如冰，紧握的手指关节泛起青白，语音比屋外的北风还要冷上几分，“禇轩，我一直了解你的难处，却没有想到你竟会如此……”
林禇轩低着头，一手撑住一边的桌子稳住身体，眼神明亮蒙上了一层水雾，“如此怎样？我在你心里恐怕早已不堪，如今，你为了她跟我动手，想必，我们之间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李慎转过头去，不愿和他谈及往事。林禇轩笑了，扬起的唇角颤动着，“这样多好呀，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所希望看到的，可惜……”他话意涩然，声音沙哑，“可惜，为什么，心里又这么难受……”
李慎肩膀轻轻抖了一下，转回身看着他，殿里的火烛随着大开的门户而摇曳着，林禇轩的脸也忽明忽暗，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些尘封的往事，过去的种种又浮上心头。
他心头一暖，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头，“禇轩，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卿卿的事你可以不管，可是为什么，连三保你都可以袖手旁观？”
听到三保的名字，林禇轩眼光一黯，抓住李慎将要放开的手，“你有三保的消息了？”
李慎顿了顿，眉头又紧锁了几分，“还没有……”还有那个人，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他都没有联络，这些天多方打探都没有结果，让人忍不住就往最坏的方向想。
林禇轩苦涩的掀起唇角，“大概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吧。”他的目光在李慎脸上游移，“你怪我没有阻止福国？还是怪我没有看好顾卿卿？好像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而你……”他又笑了笑，“我们之间总是要这样牵扯不清吗？”
李慎甩开他的手，带着一点厌恶，“你那个姐姐别说是要杀你的未婚妻，恐怕她要你去死，你都不会拒绝，你连跟在你身边多年的三保都可以不管，一个顾卿卿在你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是呀，褔国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也没有办法拒绝，她可是我的姐姐呀！”林禇轩坦然。
李慎呼吸急促，怒极反笑，“这算是哪门子的姐姐，在弟弟酒里下春*药的姐姐，毁了弟弟几次婚姻的姐姐，预局设套跟弟弟行苟且之事的姐姐，这样的姐姐，你还真是把她当块宝呀？”
林禇轩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是我的姐姐，这是不能改变的事情，自己种的因，自己结的果。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
李慎意外的挑高眉毛，嗤笑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她对你做的这些事都是你教给她的？”
林禇轩猛的抬起头，眼中光芒闪动，“我说是，你会相信吗？”
李慎眯起眼睛，眼中似激流涌过，“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禇轩修长的手指抚过被撕破的衣角，半闭的眼眸里盛满了悲伤，“你我多年相交，你坦诚相待，我却一直在欺瞒你，只是有些事，我实在是难以启口……我自懂事起，就一直住在皇后的踞龙殿，和我同住的有当今的皇上，还有就是福国。我一直都以为郑贵人是我的亲生母亲，我身边的人也都是这样说的。
我的亲生母妃因病早逝，所以才交由皇后抚养。虽然从小是被皇后养大的，但是宫里面风言风语的都说我的母妃就是被皇后下的毒手，她的死法惨烈死无全尸，而且居然没能葬入皇陵。皇后一直把我养在宫中只是做给别人看，为了保全她贤德的名声，她对我那么好只是为了她的良心不安，说的多了，也就不由得不相信了。
多可笑呀，每天都要面对杀母的仇人，却要装出一副笑脸唤她为母后。我一直都恨她，在踞龙殿住着的日子，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小心的处处讨好她，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她灭口杀掉。
我直到现在还能记得福国小时候的模样，虽然她比我年长些，但是一直个子小小的，粉粉的脸蛋，甜甜的嗓音。以前我在宫里有不痛快的时候偶尔会拿她撒气，刚开始她还会向皇后哭诉，后来见皇后根本不理会她，慢慢的不管我再怎么欺负她，她都只会噙着眼泪不敢吭声。
直到慢慢的长大了，福国也渐渐开始对我不一般。她对我的心意，我难道不知道吗？我告诉你，我一直都很清楚，但是我就是故意跟她暧昧不清，看着她一次次被皇后责骂，看着她看向皇后渐渐的怨毒目光，我表面上十分心痛，其实心里面不知道有痛快。
直到离开京都城，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关外遇到你的那段日子，没有担惊受怕，不用去想那些仇恨，原来离开京都的生活可以是这么的恣意，纵马高歌，畅意爽快，只可惜，好的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的三次婚礼，全京都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表面上伤痛，谁又知道这些都是我在背地里教唆福国的后果。看见皇后当场晕厥过去，听到她因此而身体不适的消息，我在心底乐开了花。我闭门不出拒见访客，人人都以为我伤心欲绝难以容见世人，又有谁知道我是在府里纵酒高歌，庆贺我的胜利。
皇后的生辰当晚，福国自做聪明的在我酒里下了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是故意的，她既然想，我就如了她的意，她跟我那大哥的密谋我早已知道，我对这个皇位根本就没有兴趣。
我就是要让皇后看看，她想操纵我的生活，次次安排我的婚姻，没有那么容易，你的亲生女儿就这样毁在我的手上。只可惜我当时就被贬入了冷宫，没有机会去欣赏她痛不欲生的可怜相。
父皇重病的时候，福国偷偷跑来看我，告诉我遗旨上的内容，炫耀她受封为护国长公主的喜悦。那道遗旨上本没有让皇后生殉的旨意，你知道是谁加上去的吗？是我，是我跟福国说，如果皇后不死，以后我和她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第二天的旨意里，果然加上了要皇后生殉的那一条，哈哈……连她的亲生儿子和女儿都不想再让她活着，可见她这个母亲做得有多失败。
皇后生殉的当天，非要见我最后一面，其实我也很想见她，想要欣赏一下她临死前的丑样，却没有想到……”林禇轩双手掩面，泣不成声，“我这么多年心心相念的，居然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我处心积虑想要害死的，居然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机关算尽想要利用的，居然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直到最后，我才知道这一切，可是有什么用，都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的郑贵人的死忌我想要拜一下，皇后铁青着脸大声的骂我是个白眼狼，我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训斥我，但是从那以后我就更恨她了，就连我拜忌一下自己亲生的母亲都不行。
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要记得，年年我都要叫人偷偷到宫外去买焚香黄纸，年年我都会到重华宫偷偷拜忌，每次我都故意要让她发现，看见她不痛快，我才觉得能安慰我母妃的在天之灵。我哪里会想到，这其中的曲折，想必她当时心里面也极后悔生了我这个儿子。皇双子，妖孽至，我就是那个妖孽。
是我布局设计害死了自己的亲娘，眼看着她去死，悔不当初却不能挽回她的命。亲手毁了自己的亲生姐姐的终身，福国，她本来是天真可爱的豆蔻少女，从小在深宫里娇生惯养的皇室帝姬，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求娶这只小凤凰，只可惜，她跟着我现在身败名裂，立下誓言终身不嫁，一点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多次想救我出去，以为我待在这里有多痛苦，我是很痛苦，可是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只想待在这坤庆宫里，这里是离我母后最近的地方，我只想静静的陪着她，有母后，有福国，这样就足够了……”林禇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话近乎是呓语，眼睛里的光亮也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
李慎缓缓伸出手，刚要触及他肩膀时，又渐渐的放下，沉默的看着烛光下他蜷成一团的身体，肩头在剧烈的抖动着，晶莹的水珠从掩面的手指缝中滴落，在地板上迅速的洇成一小片。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身影踏出门外瞬间被狂飞的雪花给掩住，只留下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向前延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