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话(1 / 1)
夜沉如水,灯火似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落下,染白了天,染白了地,也把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白雾当中,看上去,座座建筑都洁白如玉,高耸入天,被飘落的雪花点缀出几分的圣洁,又有谁能够知道这圣洁下所掩盖着的污垢。
重华宫是宫里很不起眼的一座小小偏殿,就在重华殿最里面的小偏房里,烛火的映照下,护国长公主精美无瑕的脸孔显得有些扭曲,她在屋里里头来回踱着步,长长的裙尾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拖动,头上的珠花随着走动而颤颤的闪出折目的光芒。
忽然间她猛的转身,长袖上的精美绣纹在空气中滑过,手里细长的鞭子向着墙角里蜷曲着的人影身上抽去,那人蜷在墙角落里,被阴影笼罩住全身,身子颤抖着晃了晃,又沉浸在死寂当中。
长公主怒极反笑,手里的鞭子像有生命般的直向那人身上扫去,那人被打得趴到地上,身体不住的抽搐,仍是哼都没哼一声。
她扔了鞭子,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顺手把帕子丢在地上,缓步靠近那人身前,伸出一指挑起他遮盖住眼帘的发丝:“三保,你一声不吭是还等着谁来救你吗?我告诉你,你做的这件事谁也保不了你,你今天不说,今天就不好过,明天不说,明天就不好过,天天不说,天天都不好过,你以为你能撑得过几天?”她冷笑几声:“在这宫里与我做对的人有什么下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三保的发髻早已经被打乱,发丝披散着粘在脸上,和着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坚难的抬起头看了长公主一眼,就又软软的趴在那里,紧紧的闭上眼睛,青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长公主笑了,她转回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水,举着来到三保跟前,“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你看你的嘴唇都干得起皮了,来,想不想喝口水?”
三保睁开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水杯,干裂的嘴唇颤动了几下。看着三保近乎乞求的眼光,长公主含着微笑慢慢的把手倾斜,杯子里的水一点点的流泻到三保眼前的地板上,和着长公主恶毒的笑声,“你想喝吗?那就快点告诉我,你把那个小贱人藏到哪里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宫中九门封锁,京都城也都设岗严查,那个小贱人插翅也别想要跑出去,”看着三保依旧沉默不语,她恨恨的摔碎了手中的杯子,狠狠一脚踢在三保的腰部,“她到底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踏地的跟她?”
三保死了一样的俯在地上一动不动,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她又恨恨的踢上一脚,“三保,你一向是个聪明人,看在你家王爷的份上,我是不会杀你的,但是你也别指望他能来救你,你再好好想想,我明天会再来。”
长公主高贵的身影消失在屋里,殿门被重新上了锁,随着脚步渐渐远去,三保慢慢的抬起头,呼吸急促得往前趴了几步,拼命的舔舐着地上刚刚流下的水。
雪花,漫天飞舞,悄无声息的顺着破烂的窗格想要涌入屋中,顾卿静静的站在窗外,看着趴在地上的三保,指甲抠进了眼前的窗框中,她头一次生出了无比的恨意,忍着浑身的颤抖,慢慢的从破烂的窗口爬了进来。轻轻的走到三保跟前。
她昨天哭得伤心欲绝,等到脑袋清醒了以后,想着不知死活的三保,怎么也迈不开要去角门的脚,她就一直躲在假山的凹凸里,饿了就抓两把干净的雪吃。
直到又到了晚上,她才大着胆子往外走。大雪漫天,根本就分不清方向,也找不着坤庆宫的方向,远远的看到有两个宫女路过,她就一直悄悄跟在她们后面,却没想到绕来绕去又跟丢了,直到看到这个屋子里亮着的烛火,她惊喜的跑来,却看到了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三保突然看到眼前多出的绣鞋,浑身一抖,连忙向墙角里缩去,顾卿哽咽的扑上去,小心的抱住他,不敢碰到他身上的伤口,泣不成声,“三保,是我……”
三保愣愣的看着她,不敢相信似的,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猛的拉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还没有走?”
顾卿爬过去,拉住他的衣襟,“我不放心你,我不能一个人走。”
三保猛的咳嗽起来,“你怎么会这么糊涂,我不是说了我没事吗?最多被关几天,打一顿,你还回来干什么?”
“你骗我,你会被他们打死的。”顾卿握住三保发凉的手,使劲的搓着想要他暖和一点,“三保,我们赶快点离开这儿吧,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你自己走吧,还按以前的方法,过会儿就走,别再耽搁了。”三保咳得撕心裂肺,慌得顾卿赶紧给他拍背,“要走一起走,不然就一起死好了。”三保急了,推开顾卿的手,“两个人怎么走,你以为京都城这么容易就能出去?”
顾卿擦了擦眼泪,心里已经慢慢的平静下来了,她架起三保的身子,“能走多远是多远,反正我不会丢下你。”
她也饿了一天一夜,手脚都没有力气,三保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腿脚一阵的哆嗦,好在她本来身体够强壮,所以不顾三保的反抗,扛起他就往窗口而去。
重华宫是以前的郑贵人所住的地方,以前这里还住了好几位妃嫔,但是自从郑贵人去了以后,这里的妃嫔都死的死,病的病。再后来,因为重华宫本来就离皇帝的寝宫要远,自从新帝登基后,这里慢慢的也就无人问津了。
顾卿背着三保,恁着记忆找寻着来时的路,可是后宫实在太大,宫里的建筑又差不多都是一样,怎么也找不到藏身的那堆假山石,转着转着就迷了方向。
顾卿背着三保,在雪地里蹒跚的走到了一处水潭边,远远的听到有流水的声音,水流上面已经被冻成了长长的冰棱,下面还有活沙水在向外涌动。
三保刚刚在激烈挣扎时昏了过去,顾卿慢慢的把他放下,借着月光,轻轻的掀开了他的衣襟,三保身上满是细长的血口,但是伤口肿成一条条的紫红色的伤痕,却没有血流出,顾卿放下了一颗心,小心的捧了一捧水,慢慢的淋到三保的嘴边,被冰水一冰,三保长吐一口气,慢慢的醒了过来。
雪花铺天盖地,越来越大,他们不过是要水潭边待了一会儿,扑面而来的雪花都快要把他们盖成白色,顾卿扑打着三保身上的雪花,又捧了水过来给他喝,自己也喝了几口,这水还真是凉呀,冰得牙根都是疼的,顺着喉咙下去,感觉肚子里好像是放了一根冰线。
她哆嗦着身子,小心的扶起三保,慢慢的把他放到背上,由醒来的三保指点着她向着那个小花园而去。雪花很快就把两个人留下的痕迹给掩盖住了,所以就当第二天宫里发现了三保的逃脱,处处被查得人仰马翻,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下雪优美的掩盖了一切的痕迹。
倒夜香的马车其实也是很讲究的,里外两层,里面是用像防水布一样的裹了一层,阻隔气味外露,外头还用蓝色的篷布又包了一遍,在外头看着,根本就不像是用来载污垢用的。虽然左右四面都堆着刻着精美花纹的圆形木桶,但是在熏香的掩盖下,那种奇怪的味道渐渐也没有那么刺鼻了。随着马车的晃动,三保靠在顾卿身上,两个人尽可能的缩成一团,在狭小的空间里尽量的缩小存在感。
不知道行驶了久,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到小李子恭谦的在对人说着什么,外头的篷布猛的一下被掀开,有火光透了进来,大概是有人伸头看了看,伴着小李子谄媚的声音,“别脏了您的手,让我给您掀着就行。”
然后光亮隐去,小李子声音也变小了,过了一会儿,马车渐渐的又驶动起来,顾卿提着的一颗心也慢慢放下。
宫里倒夜香的马车并不是能出宫的,只是停在外宫最外围的地方,那里有人等着收拾。到了地方,小李子掀开篷布帘,扔进来一个包裹,然后高声的和人打着招呼,“各位起得可真是早啊。”
有人呵呵笑的回话,“今天来得好像早了点呀。”
小李子吐了口口水,“雪下得大了,早些完事,早点回去烤火盆。”停了一停,又说,“今天出来得早,就顺手拿了几瓶酒,大冷的天,喝口暖暖胃再卸车吧。”
“那感情好,是哪个主子赏下来的好酒吧?”
“什么好酒呀,这么冷的天,有口酒喝就不错了。”
“说的是啊,上里头坐会儿去吧,里头有火盆,外头风太大了。”
“走,走……”
外面的声音渐渐的都消逝不见,顾卿掀起篷布小心的看了看,确定没人了才扶着三保慢慢的下车,把李子扔下的那个包裹拿在手里,这个原本是三保为她准备的。
三保向着皇城的方向看了好久,大雪纷飞,只能隐隐的看到一个轮廓,顾卿扶住他,迎着狂飞的雪花,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