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多事之秋(1 / 1)
告别蔡鸿明,俩人直接回到徐二的家里。这两个多月来,镇平觉得自己的感观世界不断在变。原来的云南、西安之行,历史风物,自然景观,人物故事,尽饱览眼底,但这都是静止的感受。与蔡鸿明的交谈,使镇平对农业开发充满了憧憬,可以说蔡老板带给了镇平他们一个全新的市场观念,远比赚钱更有意义得多。徐二家里只有父母在,看到二老,因是熟人,镇平也就去掉了客套。镇平说:“有林叔,你支持二哥再创一番事业吗?”徐有林说:“支持归支持,只怕我儿子能力有限,弄不出名堂”。镇平说:“以前我都有这种观念,农村是饿不了的地方,要发财往外面闯。今天我和二哥到屋头冲去,和火龙果场的蔡老板聊一聊,真是开眼界。若果我们做成了,就不会有人骂我们是缩头乌龟了”。徐有林说:“我不是这样看,在外有发大财的,也有落魄无门的,关键在于是否走对路。你和阿二关系那么好,有什么就多帮忙”。镇平说:“你以前做过村支部书记,才是二哥的坚强后盾。顺便问一句,你见过我三叔公吗?”徐有林说:“你是说黄勉乡贤吗?是在解放前见到一次,当年在乡绅恳谈会上他出席并作讲话。现在又有他们的消息了吗?”镇平说:“我家里早前收到他儿子的一封信,寄出的信到现在还没有回音。”“那年你父亲也随着回来,也就是你高祖母去世的时候。黄勉乡贤是在参加众乡绅举办的见面恳谈会之后,回到茶山参加葬礼。黄乡贤在我们乡里很有名望,县城里面的铜州书院他就是发起倡建人之一。”镇平说:“感谢徐叔还记得这些,前辈的故事只是口口相传,与我们也越来越远。我这次到云南去,听到有关父亲的信息,还真感人。父辈的精神有时候我感觉真值得留在这片土地上为它坚守。”徐二走了过来,忿忿地说:“这个覃玉凤,真的是去广东了。”镇平问:“怪不得没见你爱人,有什么事了?”徐二说:“这几天我都在和她商量做农家乐的事,她就是不同意,说这种东西是无底洞,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赚钱。她说我要搞这个的话就到广东去,眼不见为净。”徐有林说:“让玉凤到广东见识见识也好,过一段时间你再找她回来慢慢说理,我和你娘两个老人还能动,暂时不用专人打理。孙子大了,留她在家里也不好,你一个人挣钱也不易。”镇平说:“玉凤想的可能也有一定道理,我们都是本钱少家底薄,一旦赔进去就很难翻身。但是世上哪有吹糠见米的好事,做生意的风险是什么时候都有。我和韩雪梅还不是一个样子,各做各的单干户。徐二你就找一个时间劝劝她,毕竟这农家乐要搞也要她支持才行。”徐二说:“莫管她,我们先吃饭,下午去看你家的大门,就快得过门顶了。”
三爷早上起来,心情大好。看到慧心正在厨房里忙活,就叫:“婆子,你过来!”慧心以为老人有什么事,急急地走近。三爷说:“我昨晚梦见老爷养了一群白鹭,骑着马送来给我。”慧心心里一惊,默念道怎么家里人都成了有梦一族,这是什么兆头。说道:“老头子,你都多少年没提到你亲爹妈了,怎么到晚上就梦到他们。你就专门看好家里建房,什么也不用想。”三爷说:“话不能这么说。我老爹和三叔是亲兄弟,三叔的后人要回来探亲,这是好事嘛。”慧心说:“真是好事。你看家里的门楼快要过梁了,两边的副屋再过10天就能倒混凝土天面,我们家今年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要完成。待这新房略加装修好,你大儿子媳妇也回来喽。你那有诚兄弟还没有回信,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多好。”三爷问:“今天怎么看不到工人来做工啊?”慧心说:“早两天徐二来过,但他记错了门楼过顶的时间,这批工人就暂转到隔壁村的工地去了。等我们这里时间到后,门楼和副屋一起连续做下去,包括批灰装修都接着做。再过两个月,家里就大变样喽,到那时,说不定真的有白鹭飞过来!”
一转眼就到了祝寿的日子。镇平怀着梦想和母亲一起来到舅舅家,这个梦想只是一些琐事,可能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着,期待着梦里人完成默默的旅行。镇平的舅舅叫刘德安,在慧心的三个哥哥中排行最大,今年刚好81岁。耄耋之寿,今年寿宴比往年办得更热闹,更开心。按照镇平的经验,母亲开心的事情一定会向舅舅讨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一定会向五娘诉说,分得很清楚,几乎没有交叉。唯一的一次,就是韩雪梅要到广东打工,怎么留也留不下,就跑到舅舅那里说上一回。果然,慧心又把镇平去云南和建房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特别是由于远熙身体和精神的调适,更让慧心滔滔不已。从舅舅家出来,镇平说:“看妈这高兴劲,有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慧心说:“你那点歪肠脑子我早就知道了,又是关于老人的事情喽。”真是知子莫若母,镇平想借祝寿之机把事情向母亲挑明,谁知慧心反应更快。镇平说:“好啊,你得先要有思想准备,假如——。”慧心说:“假如什么,就是你爸先前在云南做了什么的。”“是啊,爸爸很可能以前在云南那时就成了家,这只是有一些消息猜测。那天周文生打电话来也提及到,但不敢跟你说。要是有诚年底或什么时候回来,就真相全明白了。若真有这事,你看——”慧心一阵沉默,说:“你看妈都老了,还能做什么。你们呐……只要对我好点就行。”镇平说:“要不我们去五娘那里走走?听听五娘说。”慧心摆摆手,说:“不去了,回家。”
在路上,镇平一直在揣摩母亲的心思,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家里。三爷早已吃过午饭,见面就说:“回得太好了,有诚兄弟的信。”在旁边干活的工人说,三爷手里的信就像糖果,从嘴里甜到心里,在你们回来之前,已经跟我们反复说了有诚兄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在十二月十五,有诚回乡。慧心接过信,看到老体的字迹,确信有诚十二月回来不假。慧心说:“老头子啊,你终于盼到了兄弟回家,我们家真是双喜临门了。镇平,我们要好好谋划一下,至少把修好房子的日期再提前一些,到十二月就可漂漂亮亮的迎亲人,这是一件。还有就是有诚回来,要准备吃、住、行,用的,祭祖、认祖、访亲都要一一想好,到那时会来不及,要尽量想得周到。”三爷说:“自己人不客套的,倒是有诚为什么丢下我那么久,我要好好问问。”镇平笑道:“你呀高兴都还来不及,有诚叔能回来说明他一直都在找你,你就叫他多留时间下来陪一陪,兄弟一场好好说话。还有妈也说了,有诚那么久没回来,要搞什么礼式,你也想想。”三爷说:“旧有旧例,新有新规,不拘,不拘。要打电话给镇东,叫他回来请的休假日期整合适些,好与有诚见见面。”
欢乐不可能与生活同时平行,镇平的养殖场麻烦不断。先是打算再租50亩山地用于扩建之需的事搁浅。镇平从西安回来后,就跟场地的承包山主米酒七说了,没答应。又叫与米酒七有同学之谊的韩海游说,刚开始答应,可过了几天又反悔。不得已镇平叫徐二出面,米酒七的态度还是不明朗,还得再找人跟上。镇平躺在床上想了几晚,一直猜不透米酒七的心思。米酒七是留山村的,镇平与他不熟,但在镇上的餐馆里和他碰过几次酒杯。心想那块山地米酒七放闲在那里,目前还用不着,给的租金也算合理,可人家就是不接受。紧接着是在今年的最后一批山鸡就要出栏的节骨眼上,全都出现了感冒症状,这种情况以前也遇到过。但一般都在生长的前期,这个时候遇上,真让镇平有点措手不及。镇平一直都打着绿色生态的牌子,平时就很少喂药打针,尤其在出栏前更不可取。乡兽医站来人转了一圈,只说排除天气影响后找原因,更使镇平干着急。兽医站的人平时个个都称行家,偏到这个节骨眼就用不上,对不了症就无法下药,就算下什么药也得掂量掂量,弄不好会把自己打的牌子搞砸。眼看时间过了两天,再等下去还会传染。怎么办?怎么办!镇平心里来火了,就到山上採了一种名叫“金线枫”的草药回来,煮水拌料喂食。边喂边说:“米酒七呐米酒七,你这个酒鬼还不把地租给我,就是这批鸡对你有意见!”喂完后气呼呼的直接回家里睡觉,头也不回看。临行前对饲养工人说:“过了明天如果还是这个状况,就全部埋掉。”
茶山村要成立公益事业理事会,慧心和镇平都接受了会议的邀请。一个家庭里出了两个人去捧场,慧心刚开始也想不通,不愿参加。三爷身体渐趋于好,一个人可以在房前屋后走走,不再做“端坐翁”,找上来聊天的人也多了起来,三爷也就轻松奉陪,一改先前的困乏。看到此景,慧心喜不自禁,直言去云南和建房子这两步棋子走对了,内心甚慰。每天帮着建房工人煮饭也不觉得太累,后来这段时间已到房子装修后期,工人们也就干活完走人,不再留下吃饭,慧心一下轻松很多。茶山村支部书记谢树安听说慧心不想领担子,就上门来说情,要聘请慧心做老年组公益活动的召集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三爷的名望去的。但慧心经不起劝说,也就勉强同意。心想一个老太婆级的人物撑大旗,恐扛不了多久。但谢支书说以后顶多在慧心家里或者黄家老宅挂个“文体活动室”、“法制教育活动基地”的牌子,不用多干活,慧心听了放下心来,倒是催促镇平要听听村里对黄家老宅怎么改造。镇平一脸苦恼,嚷了一句做农民也不轻松啊。
黄家老宅位于飞来峰的余脉下,传承着黄家曾经辉煌的气脉。只是老宅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能发挥出来的作用越来越少。做学校场地没多久,又做了村公所,村公所在早几年搬出去后,就一直弃之不用,现已破烂不堪。徐支书要申请特色文化名村,这才又想起了它。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因持有藏宝图,总能使人记起。镇平到村里接受了任务,就是要修缮黄家老宅以及黄氏祠堂,把族人的钱包都挂在这两幢老房子上,能捐钱的捐钱,没钱捐的出气力。加上镇平新修的房子,谢支书笑称这是茶山三美。镇平有着养殖场的事情在身,又接了这两门活儿,顿觉得摊子铺得太大,有心无力。但去了云南这一趟,还是长了些坐地生财的见识。把黄家的这些古迹打理包装,自然就能引聚人气,自己的农家乐梦也就成事。甚至有时还庆幸自己在关键的时候总能碰到好运气。那天镇平在养殖场发狠,不知是老天帮忙还是药力见效,那批病鸡竟奇迹好转,为这事镇平连续三晚打电话给远在广东的韩雪梅说:“我赚了!”
慧心的心情更好,姑爷曾新良明天就回来看望二老。慧心对远熙说:“你看女婿比女儿更挂心,新良说好明年开春后再回来,谁知道明天就提前回来看我们了,你这老头说到底还是该享清福的。”看到三爷并不搭话,遂问:“你又那个了?”三爷并不理会,在屋前转了一圈。才说:“吃了他们给的那么多药罐罐,不知道对症了没有。昨天你跟我说了什么事,记不清。”“是修缮祠堂,老宅的事情,村里叫镇平打理,到时肯定少不了你。我嘛也扯了进去,做一点像过去那样辅导辅导之类的事。我看他们是想要我帮忙筹集会仙岩扩建的捐款,我这款老人还有用得着的时候。”“顺便问你,你手里那块玉石,以前开光过吗?用温水洗洗,过几天我拿到会仙岩去开光。”三爷手一动,摸摸衣袋,说道:“这块玉我要传下去的,除了你不能经他人手,不开光,不变卖,不传外。”慧心有了兴致,又问道:“镇平他时不时地和云南那边的人通电话,不知道说什么,你看了那么久那本相集以后,还记得多少以前的旧事?我估计镇平是想从云南找一块和你那块一模一样的玉回来。”三爷说:“不可能再有,你是信我的。”说完又独自行去。不一会,电话铃响了,慧心听见是镇平的声音,镇平说:“妈,柏松在学校里打架了,班主任叫我过去一趟,你就告诉新良,说我有事今天没空去接他。”慧心一阵烦闷,心情冷了下来,自言自语道:“真是翻天了,这孩子逞什么强,无端端的就打架!”
镇平着急地开车直奔到县高级中学,学校那里早已有一拨人等候。看到柏松,镇平也不问话,举起巴掌就要照脸打去,班主任钟老师见状慌忙挡住。镇平说:“从小到大就没少教你,怎么就打同学,太丢人了!”钟老师说:“今天我把你们双方的家长都叫来,打架这事的起因我问清楚了。先由你们各自的孩子作出深刻的书面检讨,认识错误,至于如何处分,报学校领导研究后确定。如果哪位同学有伤的可到医院检查,并提交检验报告给学校。”双方家长都在沉默。钟老师又说:“你们两个同学需要到医院吗?”两人低头说不必要,家长也就点头同意。“这样,你们两个同学回到教室反省,在下午第六节课之前拿检讨书给我。两位家长我再单独和你们谈话。”
镇平的家庭背景看似简单,但还是让儿子这一代人牵扯上了。事情的起因是隔壁房室的同学,取笑柏松的三叔公是国民党特务,爷爷是旧政府官员还娶了两个老婆。这个说法那还了得,爷爷本来就是柏松崇拜的对象,这次云南的所见所闻,更使柏松对前辈的崇拜之情有增无减,觉得爷爷和三叔公那一辈人,同样的有理想,同样地有血肉。那同学偏偏早不说迟不说,赶上这时候,免不了会有一架。镇平从学校出来,就在离校门不远的一棵樟树下蹲下,思考这事回去后怎么与母亲说呢,父亲那里就更不好说,真的有些纠结。前天晚上,周文生又来了电话,说找到了评梅的女儿巧妹,问清了很多事情。自从评梅与丈夫失散后,独自带着女儿辗转在保山附近的几个县城之间,五十多年来她们母子的生活轨迹也很清晰。文生说,他能做的事情已经尽力,是否前来认亲,最后关键的这一步只能由镇平他们选择。镇平坐在路旁,不断地抹着脸,这两件事情都可要了母亲的心。生活的沉重除了它带给人们许多的忧伤和无奈,更在于它带来难以判断的痕迹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