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史可书(1 / 1)
第二十二章史可书
万俟檀于帐中案后端坐,刚刚送走他这一军的几个首领,喝几口水略作休息。这才几天的时间他就让全军刮目相看,先是与两个弟弟同上战场且没拖一点儿后腿,后是妙计解了覃军对万俟梓的围困。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庆幸本国又多了一个能征善战的王子,包括曾今和万俟檀针锋相对的万俟梓;万俟炎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万俟炎暗暗看着他二儿子凌厉的眼神,那眼神像极了当年容寂失踪后的样子,后来这儿子变得酒不离手、目中无光了。万俟炎担忧了很多年,他这四个儿子,太子资质平平,体质又差,不足畏惧,三子和四子只是力大蛮横,全无智谋,也好摆布,只这次子聪明谋略过人,只是武艺不如两个弟弟,但是没想到几年没注意他,竟然成了文公武略之人!按常理,大王们是没有这样的心思的,何况是央国之王,但万俟炎却有这样的思虑,也全因他是央国之王。央国自天下分九来一直是最强者(当年也是央公万俟山领头起事),堪称天下中央之国,而这万俟炎又自以为他可以活着很久,便见不得他的儿子们壮大,也着实畏惧他们。如今万俟檀几场仗下来,尽得军心,在覃军中亦有声名(现在覃军怕的不是万俟梓那两把斧子,而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万俟檀),万俟炎心中顿生丛刺,每日寝食难安,只想着如何拔刺,杨飞也在一旁出主意,也都是一些不光明不磊落的主意。
万俟檀自然知道他父亲的心思,但却毫不惧怕,因他全盘都已安顿妥当,他是不打没胜算的仗的。他口中嚼着两片生姜,闭目养神。戚鲤进帐,见万俟檀正休息,便立在一旁候着。万俟檀听出是戚鲤的脚步声,缓缓睁眼,问何事。
戚鲤附耳小声道:“庄稷传来消息问何时动手。”
“覃国那边还能撑多久?”
“长兴城池还算坚固,恐怕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庄棘报泽军从南边攻过来了,只是还没到长兴。”
“泽军既然过来,我们时间倒不多了。前几天覃军败了几场,他们现今守着城不出战。接下来几天要多多挑衅,等他们大部队再出来了,就让他们两个动手。”
戚鲤得了令,欲出帐外,没走几步被万俟檀叫回来。
“伯栎,别忘了伯栎。”万俟檀道。
“是。”戚鲤点头,退出帐外。
覃军败了几场,这几天都在城里躲着,央军也乘机歇了几天,然后就开始在各个城门外叫骂,搭云梯,覃军没法子出来抵挡两阵,但仍旧不开城门迎战。又过了几天,终有两万覃军出城迎战,来势汹汹,可见这几天休息得很好。央军不敢怠慢,亦派两万人,由三位王子以及伯栎任先锋官。这是一场九国分立以来最混乱的战争,双方打到一半都不顾规矩杀红了眼,到最后有的士兵见人就杀也不管是敌是我。万俟炎端坐帐中,听着不远处厮杀一片,最响的是万俟梓吼叫的声音;他边听着边不罢休地想着他这几个儿子,忽地声音小了些,细听了会儿,原来是没了万俟梓的嘶吼;他大概是喊累了,万俟炎想。天渐渐黑了,这一场仗从朝食打到夕食,连观战和听战的人都有倦意了。就在万俟檀就要下令围剿覃军之际,长兴城楼上突然吹了嘹亮的号角,覃军立即撤回了城中,央军也随即回营。万俟炎得知停战了,也有人请示要进帐禀告战况。万俟炎见了奇怪,四个先锋谁都没来。
“先锋呢!”万俟炎厉声问。
“陛下……先锋……”令官惨白的脸沾着鲜红的血迹,支支吾吾。
“还不快说!”杨飞也在一旁催促。
“三王子四王子……阵亡——,二王子和伯公子重伤!”令官道。
万俟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亡”啊、“伤”啊什么的,哐的一下从椅子上摔到地上,脑门撞上桌角。杨飞飞奔过来,跪在一旁,也不敢说话。
万俟炎慢慢地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死了,另一个受了重伤,还有牵制伯家的那颗棋子也受了重伤;他问道:“是谁?是谁下的手?”
万俟炎这么问,好像是什么人使了不正当的手段害了几位王子——虽然这是事实,但他这么问却是因为他认为央军是不该在战场上败的;他这样问,让底下的人以为他会去为子报仇——这倒真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是那些将军先锋队长们,是两个士兵……”令官答道。
这倒好了,更有理由不去报仇了。
“是我们败了?”万俟炎问。
“没有。是覃军突然退兵。按死伤人数来算,是覃军败。”
万俟炎心里舒坦了些,接着问:“二王子和伯公子怎么伤了?”
“均为流箭所伤,二王子伤在腿上,伯公子伤了腰腹。”
“军医在治?”
“是。”
“有几分把握?”
“二王子有四五分,伯公子……一两分。”
万俟炎呆默着,另外两个人跪着、气都不敢喘。
“下去,都下去。”万俟炎无力道。
两个人立即退出帐外,赶到两位重伤员那里等消息。
四个先锋都没了,得赶紧撤军回央,万俟炎想着立即召来了几个军官,让他们赶紧组织整理行装。有一个军官提出将士们杀了一天该稍稍歇歇,何况二王子重伤还在治疗中,被万俟炎喝住。大家无法,只得领命回去照办。
到半夜,全军整顿完毕,两位尊贵的重伤员也被挪上了车,这几万人刚开动,就见不远处一片红光伴着一阵嘶喊飘移了过来。央军上下都以为是覃军突袭,其实不然——覃军也根本没有突袭的实力了——是泽军趁火打劫。今天白天覃军突然撤退,也是因为泽军从南边攻打过来,驻守长兴的士兵根本抵挡不住,才撤回与央军厮杀的士兵去补南边的空子。万俟炎一万个想不明白,怎么情报官没有查出来泽军也杀过来了。虽热衷于打猎但从没上过战场的万俟炎当然打不过身经百战的从斯,损失了三四千人才逃脱了泽军的追赶,返回了央国;他的车驾也在逃脱时不慎翻了个底朝天,压得他骨头断了几根,上次打猎时裂的那根骨头这次是断得粉碎,万万不能再愈合了。
央军狼狈返央,也没工夫感叹自己败得莫名其妙也败得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断了好几根骨头的大王身上,基本上所有的御医都被调到万俟炎殿中,日夜诊治看护;另外三四个御医被分到二王子殿中疗伤。伯栎被送回伯府,结果却见偌大一府邸空空如也,仆从们早不知去向,只剩下几个平时贴身的还在为万俟莲絮守着灵。美艳柔弱的王后根本没见过这种阵势,先是被伯府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现在又见自己的丈夫重伤,儿子只回来一个,还是重伤的,立地晕倒,昏睡了几天;醒来后,只是跪在丈夫床前哭,哭得一下子老了十岁,心中百转千回就是不愿意开口跟太子说让他准备着登基。约莫半个月后,大王和万俟檀的伤势都略微好转,也都意识清晰了;王后一见自己丈夫醒来,瞬间放弃了那么一点点才坚持了不到一个月的坚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伯归怎么就失踪了,伯家的财富怎么也飞了,长公主怎么就走了。刚刚缓过来的万俟炎一听,又惊又气,气血倒流,昏厥过去;御医均宣布需要准备后事了。
万俟檀虽恢复得慢,但至少是在好转。伯栎可没那么幸运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孩子,没了万俟炎撑腰,又没了富可敌国的父亲,伤那么重,连个御医也没来,只是躺着等死。就在万俟莲絮下葬的那天,伯栎一命呜呼;倒也便宜,也不停灵,装进一副小棺椁,在王陵外随便找了个偏僻地方下葬了。
万俟松一边准备丧事,一边准备登基。现在大臣们有什么事,都直接报告给他了,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从斯血洗长兴,火焚滕氏王族五人,连坐覃国贵胄以及平民近三百人,覃国已入泽国版图。万俟松听了这事心里也不畅快,只是这时候他没办法操心他国的事,还是好好送父亲上路最要紧。他自己大部分时候也拿不定主意,想起以前在书斋的时候他和几个弟弟还有伯兮过家家扮王公大臣,三弟四弟勇猛武断,伯兮坚韧又诚恳,万俟檀机警又见识深,如今只剩下万俟檀在身边。等万俟檀略好了,万俟松便时常去看他,跟他探讨大臣们送上来的烂摊子。约莫又有两个月,万俟檀可以下床行走,日常生活也能自理,只是不能疾步如飞;万俟松便直接让万俟檀当了无冕的辅政大臣,议事的时候必叫上他。万俟檀继续保持冷静,议事的时候安然地看着万俟松和大臣们七嘴八舌,等到晚间再向万俟松告知自己的见解。久而久之,万俟檀便成了最谦卑的最忠诚的左右手。
2013-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