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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史亦可书
伯子觞汤灭明二人快马加鞭未下鞍,十日后到达博慈,渡了江,潜入巴契山中,一直南下进入保纳山,按着子姓兄弟们留下的记号很快归了大队伍。保纳山,横亘三千里,北接铎国巴契山,有冀沧江流过,界泽颖两国,岩洞繁多如星;正是藏身的好去处。
伯子觞到了地方,却见另一番景象,这大队伍里不仅有自己人还有不少流离失所的百姓,经过了解知道这些人有泽国人也有原覃国人,都是无法苟活于从斯□□躲到这深山中来,宗玄和已经“自作主张”地周济他们一阵子了。伯子觞和汤灭明这两个心生七窍的人来了便立即跟宗玄和说了厉害关系:现在王太后和国舅还不明不白,不可这样举动引来注意。宗玄和据理力争,说这些百姓略加整顿,将来必有大用处。伯子觞细细观察,才这么短的时间,宗玄和已是尽得人心,不愧为王族后裔。大家商量着,决定由伯子觞汤灭明带着两个子姓兄弟潜入泽都雍宁打探消息、联络旧部,剩下的人在原地蓄势待发。
四人随即赶往雍宁,进得南门,不见锦绣祥和,骄奢淫耻弥漫。伯子觞等转进罗浮街孟章栈要了两间中等房;等到夜间,子义子仁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夜巡兵潜到帝清祠,在其后门门楣上刻了个“#”(这是伯子觞与曾井商议好的暗号,若是伯子觞归泽便以此联络)。剩下的就是等了,当初伯子觞交代了以免有人起疑,加上从斯定了宵禁,不能经常或定期来检查暗号,所以就要看这次曾井是什么时候来检查了。
伯子觞在栈中等了数日,没有任何消息,有些急迫,这天和汤灭明往帝清祠去,看了看后门上的暗号,没有任何变化。帝清祠后门是个湖,形如琵琶,便称琵琶湖,当年湖中遍种荷花,是先泽王极爱的去处;如今,荷花尽被拔除,换种了喂牲口的水葫芦——从斯也算是做了件造福百姓的事。
“二十三年,不是所有人都能等的。”看着湖水,伯子觞道。
“你怀疑将军已经放弃了。”汤灭明道。
“他手上还有王后、二王子和尚公!”
“这么多年三位一直没有音信,可见还很可能在将军的保护下。再说,就算没有他里面接应,我们也可以做成这事。”
“你倒是想得开!”
“回吧。也出来好一阵了。”
两人回了客栈,正赶上晚饭时间,便在楼下吃饭。伯子觞这几天等得焦急,一脸沉郁;子义和子仁见主人焦虑,自然也是一样,何况他们平日闲不住的人,现在干等了这些日子,真是很不爽快;唯有汤灭明,他无欲无求,不挂心什么泽国复兴大业,只是他们没有说话的兴致,他自然不会打扰。
吃着吃着,伯子觞忽然沉声道:“今晚我们夜探将军府!”
伯子觞这“我们”自然是指他和汤灭明,只要万俟莲絮和伯兮不在场,他嘴里的“我们”必然是指他和汤灭明。汤灭明自然也听明白,点头说“好”。
“主人,那我们?”子义问道。
“你们在附近候着。隔一条街便是尚府,荒废多年了。”伯子觞回答。
“也闹鬼多年了。”汤灭明见伯子觞说话了,乘势开起了玩笑。
伯子觞嗤笑一声,子义子仁也露出笑脸。有些东西,如果等不来,就得主动去拿。
伯子觞由于与向将军素日交好,常去府里与之斗棋,对将军府布局很熟悉,于是和汤灭明两人很快就潜入了将军府,在将军书房房顶上等着;若是这将军生活习惯不变的话,晚饭后睡觉前必来书房看书写字的。等了三鼓,还不见来,伯子觞决意四处转转。转了一圈,弄明白今儿是将军之女以及女婿回府之日。这施亦善一来,自然是多了许多绊脚石,但现在将军之意尚不明确,多这些小兵也不足为虑,伯子觞也不知道曾井住处在哪里,就想在将军书房留下个“#”字便离开,于是大大方方地在书案上留下个“#”,然后要离开。碰见汤灭明,他小声说“有人从后门出府”。这个时间,后门出去,肯定有事,两人跟上。这一跟就跟到了帝清祠后门,那位蒙面者在门楣上刻了几划,正想离开,一把匕首已抵在脖子上。
伯子觞借着月光看了看新刻的字,是个“#”,他转脸看向蒙面人,揭了他的蒙面,一张布满烫伤的脸,其狰狞不亚于夏锦盛。
“羽觞随波。”伯子觞定定地看着那双闪烁的眼睛说道。
那人闪烁的眼睛看着伯子觞陌生的面皮,好像要看穿这张面皮,听着这对好的暗号,迟迟说不出对句。脖子已经破皮流血,那人心中又转了几念,一字一顿说道:“流其清矣。”
伯子觞心中一动,立目再仔细看那双眼,良久问道:“曾井?”
“大人!”终于确认了那眼睛和声音,曾井跪伏在地。
伯子觞拽他起来,关切问道:“你这脸?”
“这样才好在将军府安身。将军一家等这一刻终于等到了。”
“怎么今日出来?”
“大人交代了只需等您的消息,也不要经常或定时来察看,我一直小心谨慎。今日大小姐和施亦善回府,人多事多,我趁乱出来的。”
“我们赶紧回去,你去想办法告诉将军,我在书房等他。我们今天就见面。”
当下,三人重返将军府,伯子觞和汤灭明潜入书房,曾井想办法去告知向将军。曾井是府里的厨房买办,递个条子是简单的事。是时,将军正与女儿女婿饭后等着喝茶。侍女们递上茶来,向末将军看着递给自己的玳瑁杯子,面不露色,喝着桃花茶。将军小姐(也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向宜是认识那杯子的,是当年司户大夫伯子觞亲手做来赠与父亲的饮酒器,放了二十多年没动,今日却被人拿出来奉茶;向宜看看自己和施亦善的杯子,是犀角的,跟那玳瑁的属同一类,差别不是巨大,这曾井真是聪明谨慎。
茶毕,女儿女婿送父亲至书房,便返回自己房中。施亦善当初听父亲安排,娶了貌美如其母的向宜,自然没觉得吃亏,得意得很,向宜又不管他胡作非为,他更是无法无天。
“饭后喝茶把吃饭时喝的那点酒全都冲淡了,现在一点儿兴致都没了。”进了门,施亦善说道。
“要叫酒吗?”向宜不带口气地问道。
“说到酒,我们虽有很好的酒器,酒却一般。听说乐国的秋露白极好。”
施亦善在其父没有造反发家之前只喝过本国二流的酒,后来喝着了些覃国腾氏王宫藏酒;他听说秋露白最好,就算自己喝的再好,也说不好。
“要叫酒吗?”向宜又淡淡问了一遍。
“不用了——有你就行!”施亦善一把拽过向宜,绑在怀里。
这些年,向宜已经在床第之间受了施亦善太多的折磨,复国之义让她接受了一切。折腾了几番后,施亦善很快入睡。向宜起身点了香,穿了衣服,出了房,往父亲书房去。
向将军正在书房内坐着,捧着茶出神,见女儿进来,回过神来,把一杯茶一口喝尽。
“伯大人呢?”向宜问。
“走了一会儿了。”向末答道。
“如何部署?需要进宫见母亲吗?”
向末一听提到自己的夫人,心绞在一起,久久说不出话来。
“施亦善我可以杀掉,但施善有点难。”向宜继续说道。
向末一听,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知仇恨而不仅知仇恨!”
向宜忍不住流下两行泪。这些年,他们向家,一个在宫里受尽欺凌,一个在镇国公府受尽侮辱,一个被市井百姓暗地里骂得狗血喷头。
向末大概是猜到女儿在想什么,安抚道:“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们没有白等。伯大人万事俱备,我们也可以启动了。”向末顿了顿,继续道:“伯大人很快会把王后、二王子和尚公送到太子那里去。”
“太子?”向宜与宗玄和同岁,虽见过几次,但两三岁的孩子还不懂事,记不得什么。
“他们找到太子。”
“太好了!”
“东西两营的将士们马上准备起来。南北两营里安插的兄弟们会开始散布‘谣言’——也不算是谣言。等到他们进城那天,施亦善就交给你了。施善我来处理。你母亲就不要让她做什么了,她这些年也受够了。你回去吧。从现在开始,万分小心。”
向宜点头,回了卧房。当夜无话。
当年王后带着刚出生不久的二王子宗玄康回府见娘家人,当日从斯起事,尚府的人被杀了个精光,府邸也被烧毁;尚衷把姐姐和小外甥藏在了地窖里,一藏就是二十二年。后来尚府废墟成了鬼宅,无人敢靠近,只有曾井会去探望。在曾井的带领下,伯子觞四人很快找到不见光太久的三位人物。这三位已经完全不是二十二年前的样子了,个个都骨瘦如柴、面如白纸,现在就是说他们是昔日的王后、国舅、王子,也不会有人相信。宗玄康从一个婴儿长成成年人,但那身板好像十五六岁的少年,比柏舟重病的时候还要瘦弱。曾井潜回将军府继续做内应,伯子觞等带着不会武功的三位不好翻墙飞檐,等到宵禁结束,日始时分城门开了,乔装从西门出了城。汤灭明的乔装术帮助伯子觞躲了二十二年,让这三个人躲这两刻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一行七人马不停蹄十个昼夜返回了保纳山的营地。宗玄和正和子姓兄弟们教大家射箭和剑术。王后尚善二十三年没见到自己的儿子,看着眼前的宗玄和,只觉得他跟年轻时的丈夫那么像!宗玄和自记事后从来没见过母亲、弟弟还有舅父,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三人,不知所措。尚善干涸的双眼再次流出眼泪,经不住哽咽出声。
伯子觞自再次返回保纳山就撕了□□——从此,他再也不用戴面具了;他看着几位血亲王族都不说话,站出来道:“王后陛下,这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三位是您的母亲、弟弟和舅父。”
尚善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宗玄康和尚衷也抽泣不止。
宗玄和双膝跪下、匍匐在地。尚善走上去,把陌生又熟悉的儿子拉起来,搂在怀中。
宗玄和强忍着眼泪,眼中血丝布满,干涸的嗓子坚定地叫道:“母亲!”
尚善止不住的泪水沾湿了儿子的衣服,她紧紧捏着宗玄和的肩膀,断断续续叫着儿子的名字很多遍。
这下好了,有这么多正统王族,讨伐从斯便是出师有名。“名”这个东西,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但却是非常重要的。这边宗玄和起兵需要个缘由,他的名字就是缘由。那边伯兮想要入住焱凰殿中需与云鸮羽行了大婚之礼得了“王后”之名,否则得一直住在偏远的惊鸿苑。名,既可善取,亦可欺盗。
2014-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