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谁柔肠百结(1 / 1)
一路无话。
到时宅的时候已经近七点,张阿姨到门口来接她,她下车的时候又绕到他驾驶座那一边去敲他的车窗,他看着她的眼里竟有笑意,她的心情也好起来:“这么晚了,你再开回家还来得及吃晚饭?要不要来蹭一顿?就权当我付的车费。”
他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她想他肯定是饿了,要不然这么闷骚的人肯定早就说不用,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好笑,眼里都浮上揶揄之色,这时候时宅的门却开了,明亮的灯光撒出来,时归直起上身,看清来人,才收了笑意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哥。”
时远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眼睛瞄到车里的人,眉头皱起来。
时归抿抿嘴,眼光掠向时远身后的女孩子,忽然就高兴地扑过去,欣喜道:“秦姝姐!”
秦姝聪明剔透,自然知道这姑娘扑向她是有求助的意思,她笑了笑,才对时远说:“时远,快进去吧,时归下班晚,肯定饿坏了。”
时远看了秦姝一眼,又瞪向时归,秦姝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小姑娘捏的用力,当然也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车里的人,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简直想一脚把他那颗塞满了数学理论的脑袋给踢疏通了。
“许老师送时归回家辛苦了,一起留下吃个饭吧。”
秦姝意料之中,她低头微笑: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明明已经不反对了,还要逞面子。
拉了拉一旁石化的小姑娘,小姑娘如梦初醒,凑到她耳边小心翼翼地问:“秦姝姐,我哥……没吃错药吧?”
秦姝嗔了她一眼,时归乖乖闭嘴,见许鄞泽从车上下来,而时远带着秦姝已经先一步向家里走去,就跑到许鄞泽面前。她比许鄞泽矮大半个头,要微微抬眼才能对上他恰巧低头的视线,她就那样仰视他,是九年来长久的姿态,细碎静谧的星光落进她眼中,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烁期待,他怎么会看不清楚她的愿望,那愿望明明白白,分明就是他的模样。
“那……进去吧……”
时归看着他深沉专注的眼睛,在她起初开口之时似乎亮了一下,而后一如平常,然而他的神色那样认真,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这样看着她,即使他的脸背对星光,看不清表情,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却真真切切,甚至让她有种错觉——他是在意她的,他已经爱上她。
可是,到底是错觉,又怎么真的可能。
时归无奈地弯起嘴角,那失落的神情许鄞泽记了很多年,直到再过了很多年之后他们吵架,时归无言以对的委屈让他顿时回忆起缠绕在他梦境里的这些笑容,他也不由苦笑——跟她吵什么呢,她已经委屈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应该好好地宠着她护着她,如果再让她伤心,自己不是太混蛋了吗。
只是他时常后悔,自己没能早些明白这道理。
吃完饭,许鄞泽也不多留,时归就想借着他的车回家,正送许鄞泽出门,时归突然转过身对时远说:“哥,我也回去了。”
时远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糟,秦姝察言观色,问时归:“回都回来了,不在这里过夜么?”
时归低着头不去看哥哥:“不了,明天的课还没有备好,要回去挑灯夜战的。”
话音未落,时远低沉含怒的声音已经响起:“随便你,最好以后都别回这个家。”
说完就转身走进了屋。
秦姝尴尬地看了一眼被晾在一边当做空气的许鄞泽,时归还是低着头闷不吭声,秦姝叹了口气,拍拍时归的肩,又看向许鄞泽,说:“那路上小心点。”
时归轻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上车后时归一直没有说话,许鄞泽弯身从车里找出CD,舒缓的音乐响起来,许鄞泽踩下油门,将速度保持得很慢,眼睛一直看着挡风玻璃外,却对时归说:“这么些年,你和时远都是这样?”
时归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老跟他抬杠,他呢,也不比以前总是让着我,我们就一直这样,除了相貌怎么看都不像亲兄妹。”
“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时归一愣,原本撑着额头的姿势也不自觉的变了,她正正坐姿,有些不安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随口而已。”
这一句莫名成了时归的症结,她也扬出一个笑,带着对这么多年的不平和怨怼,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弥漫出讥讽的味道:“是吗,那我倒很想问问许老师您,你什么时候对我的事才能出自真心实意的关心,而不是永远像这么若即若离,和对待旁人没有分别。”她咄咄逼人地看向他,“你能给我一个答复吗,老师?”
许鄞泽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踩下刹车,车子滑到路边,时归看向窗外,城郊的夜色总是比城里显得深厚而沉重,星光月色都被收敛起来,好像真的就是无边无际的昏暗,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拉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许鄞泽旋即就在后面追上来,夜风吹动他的衬衫,额前有碎发被吹乱,微微露出凛冽冷毅的眉眼。
时归忽然转身迎着夜风,发丝贴着面颊飞舞,她定定地看着他,容色冷静,眼底却翻涌微光,许鄞泽立在原地,喊了她一声她的名字:“时归……”
她低下头,似是讥诮般一笑:“我早该想到的,两年了,我以为你终归是能看到我对你的……对你的执着,我一直在等,可是加上以前那么多年,我觉得自己都要等不下去了,许鄞泽,你以前跟我说过,任何事情坚持下去都是了不起的,可我现在才知道,坚持了不该坚持的东西有多可笑。”
她哽咽住,许鄞泽眼里晦暗,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攥紧。
时归重又抬起头,双眼在路灯的映衬下泛起亮色,她努力睁大眼睛,几乎是用力地喊:“我不要喜欢你了!”
许鄞泽的眼神在一刹那间燃起厉色,脱口就说出来:“你再说一遍。”
时归的眼泪淌下来,摇头:“我不想喜欢你了,带完这届高三我就辞职,我去做我喜欢的事,你也别再干涉我的事,跟大嫂叙旧最好也不要让我看到,我会去相亲,去找一个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我为什么要非你不可啊。”
终于说出来了,这么多的委屈,自己强撑着的伤心,在此刻莫名喷薄,她很清楚自己说的什么,却不相信自己心口如一,真是可笑,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说出来是给谁听呢。
许鄞泽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乱如麻,不由自主走近一步,见时归没有后退躲他,才伸出手去拉她的手臂。
时归挣了一挣,倔强地说:“放开。”
他把她拖回车里去,亲手为她系好安全带,离得最近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她的心跳,是和自己一样的频率。
重新发动引擎,他的声音伴随发动机启动的嘈杂一起传进时归耳里:“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六年前我就希望如此,可是除此以外的那些话,不准再说。”
时归只觉得莫名其妙,瞪着他道:“关你什么事?你还当自己是我老师啊?”
许鄞泽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忘了刚刚是怎么称呼我的?”
时归结舌:“我……”
他看向她,替她回答:“你说的是气话。”
时归愣住,他又重复一遍,语气笃定:“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说会去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了,我知道那是气话。”
他的声音温和沉静,像这世上剧毒的药,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是见血封喉。
“气话又怎么样,反正你也不会关心。”
她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声音细微,又像沉在水里,飘飘不定,目光垂得很低,像是在为年少轻狂时的错事歉疚。
许鄞泽的目光锁住她的脸颊,零星夜色下似有泪痕宛然,他之前有一些怒气,可现在他想,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这九年都是她在向他追逐,所有的努力都是她在付出,他一直袖手旁观她破茧成蝶的痛,却无法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说到底,他是懦弱的,害怕自己担不起她的喜欢,担心她意识到喜欢上的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之后的失落茫然。
他轻叹一声,踩下油门,再没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