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事的开启(1 / 1)
夏日午间最猛烈的阳光,骤然响起的刺耳的铃声,走道里匆匆的脚步,像一张巨大的网将生活包裹得严丝合缝,令人窒息。时归手里的卷子仿佛都要渗出汗水来,体恤未及覆盖到的□□的肌肤,在炎热的空气里被同化,急急走过办公室到教室的长廊,在推开们的那一刻竟有一种荒唐的满足,教室里成山的书列挡住时归的视线,却知道,书山背后的孩子一定是累坏了。
这是他们最辛苦的时候,每天的考试,每天的评讲,压力在无形中也堆成了像桌上那些书一样的高度,日日睁眼闭眼都是成山成海的习题,和黑板旁边只剩十几张的倒计时日历,他们倾尽全力为这高中一场,以为自己所追寻的就是那分数之后的所谓未来,却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她把卷子放到讲台上,学生们很快做好准备听课,她却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将试卷分发,而是看着这些孩子们专注认真的眼睛,同样认真地说:“大家以后的梦想是什么?如果不谈考大学的话。”
音犹未落,一片哗然,显然,在高三,时间是珍贵到根本容不得这样的浪费的。
时归早就想到结果,一边低头去拨弄白板笔一边等人说话,就在一年前,这所学校用的还是传统的粉笔,上课时灰尘扬起还是要不停的大声讲课,后来换成白板,却又觉得不适应了,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坚持并不是因为执着,而是习惯了。
可是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执着还是习惯?
班长低声提醒她:“老师,老师?”
时归轻轻笑了笑:“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呢,真的有一个梦想,不是考大学。”
有些同学来了兴致,顿住手中的笔安静聆听,也有的仍自专注题目,她也不计较,径自开口说道:“那时候只是觉得想要实现,不管代价如何。当然,很巧,这个梦想实现的途径就是努力考上他曾经在过的学校。”
她说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停顿,孩子们已经开始起哄,这个年纪就是有这种自由,可以无所忌惮地调侃别人的暧昧,有活泼的男生插嘴问:“那老师你考上了吗?追到人家没有啊?”
时归看着自己手中的笔微笑,眼神被浓密的睫毛挡住,只看得到嘴角微微涩然的弧度,这落到孩子们眼里理所当然成了害羞,有人笑着说: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时归心里无奈,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爱情再伟大也不能当饭吃,所以——”
她转过身在白板上写了一道思考题,“谁做出来了我就请他听八卦。”
她说的干净利落,底下有笑声,很快就消减下去,时归看着这些埋头用功的学生,心里突然就想,老师的确是学生的指路明灯,倘若不是因为他,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自己呢?说到底,她还是要感谢他的。
可是这感谢,却敌不过她长久以来得不到回应的怨。
下了课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迎面走来Ann,当年她的英语老师,时隔九年,岁月在她脸上除却留下细微的皱纹,还有更多的沉淀,仍旧是一头短发,单薄的身材,她一向是尊敬这位老师的,下意识便浮上笑容,一如很多年以前在阳光错落的楼梯,她迎面微笑着问候:“老师好。”
Ann也很喜欢这个学生,说:“六班的课啊?”
“嗯,刚刚结束两节,下午还有。”
Ann笑了:“数学老师就是辛苦。”
她也调侃自己:“是的呀,不过一到教室里,感觉跟打了鸡血,瞬间就有激情了。”
Ann点头:“看来你还挺适合当老师,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要考Z大数学系,把我和你班主任着急的,一个女生,怎么会想去学数学呢,后来我总算知道了,原来是想继承许老师的衣钵啊。”
听到她提起这个人,时归心里多少是有些波澜的,然而脸上却未表现半分,只是说:“也不是所以女生都不喜欢数学的。”
Ann笑着说:“所以你可以在数学组里一枝独秀啊,像我们那时候上学,我最烦的就是数学了。”
时归低头笑笑,Ann看看时间便道别离开,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高楼,那是教工楼,他在的数学一组……就在三楼楼梯口直走向左拐第二间……
她原本也是一组的,可学校后来在教学楼里直接设小办公室,六班走过三个教室就到,可是他教的一班,却在隔壁教学楼的尽头。
一组离一班并不远,他就在原办公室里,她想象着每天他伏案工作的认真样子,或是翻查资料备课,或是一张纸一支笔研究解题技巧,或是在批改作业……只恨不能时常见到他,不能像九年前那样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问作业去办公室找他,只除了高三年级统一领取卷子或是批改,她才能去见他一面,其余时候,连偶然相逢都是奢望。
她有时候也是会怀疑的,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彼此错过,是不是真的没有缘分?
可她不信,就像高一的时候学数学,连续几次考试都不如人意,那时候许鄞泽没说什么,倒是中年班主任,把她叫去谈话,她就直截了当地说:“会好的。我不信你所说的什么基础问题,只相信自己。”
还记得这番年少气盛的话把老班主任气的半死,此后半学期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倒是许鄞泽,明明是他的学科,他却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好像相信时归的不只是时归自己。
时归想到这里忽然就轻轻笑了,她走进办公室,整理好下午的教案,拿出一张白纸,也学着他的样子,凭记忆写下一个定理,开始寻找不同于最原始的方法去证明——就好像在证明她的爱情。
晚上接到哥哥的电话让回家吃饭,事实上时归并不想回去,却听到哥哥说秦姝姐也来,于是匆匆拿了提包下楼。
她走的太快,没注意楼下转角的行人,刚走出楼梯就和人家撞了个正着,时归猛的后退,高跟鞋嗑上台阶,眼看就要往后倒,那人还算敏捷,伸出长臂拽住她的手,用力一拉,时归堪堪稳住脚步,也没有电视里倒在对方怀里的狗血桥段。时归缓了缓神,看清那人含笑的目光,她松一口气,佯做恼怒捶上他的肩,嗔道:“你要吓死我了。”
那人身后沐浴了一派夕阳,暖洋洋的色彩衬得他整个人说不出的闲适安然,橙红的晚霞层层叠叠在天际铺展开来,托出中间那一轮红日,时归蓦然想到这场景真是像极了荆楚恒他踏着七彩祥云,只是自己并不是他的紫霞仙子。
荆楚恒的笑容温暖极了:“什么事这么急,要不要我送你?”
时归眉一挑,莫名得意:“哟,无事献殷勤啊。”
荆楚恒理所当然:“想追你啊。”
时归只当他是开玩笑打趣,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说:“不用了,不耽误你时间,我打车去。”
“真不用我送?”荆楚恒笑意深深。
“真不用。”时归很真诚地拒绝。
“那我走了,明天见。”
时归跟他挥手拜拜。
出校门的时候正是人潮拥挤的时段,想打车都打不到,正干着急,忽然听到身后有车子鸣笛,她回头,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大众从校园里驶出来,她在那一刻仿佛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愣愣地看着那辆车缓缓开到自己面前停下,驾驶坐上的那个男人降下车窗,好看的眉目在昏暗的路灯下温温和和,他低沉的声音飘在夜风里,飘进她的耳里:“不回家?”
她有一刹那的慌乱,然后是浮上心头的惊喜,她朝他绽出一个明媚的笑,一如十八岁那年她最好的时候,声音清澈而明亮:“有事。”
“需要搭便车吗?”
时归略一沉吟,落落大方一笑,径直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前面左拐,我要回时宅。”
她语气熟稔,一点也不拿他当外人,许鄞泽也不介意,只是意外:“家里聚餐?”
时归看着挡风玻璃突然笑起来,偏头盯着他的侧脸:“你很惊讶?是不是后悔送我了,要让你绕半个城的路。”
许鄞泽无所谓的笑笑,车辆来往的灯光间或折射过玻璃照亮他的笑容,时归只听到他说:“没关系。”
时归一向最烦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性子冷清,嘴角的微笑大抵都是人前的客套,就是这么淡淡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真正的笑容,或许以前的九年看不到,今后再有九年也不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