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章（1 / 1）
卓东来人未老，江湖已老，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危险困境，却从未像今晚这样恐惧过。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朱猛满脸的热血与豪气，忽然间就已化成了无定的游丝。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黑暗中忽然又有一个人出现了，就像是梦中蝴蝶的幽灵，以轻纱蒙面，穿一身羽蝉般的轻纱舞衣。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恰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庭院月斜人静。”舞衣飘飘如蝴蝶，舞者也如蝴蝶。
朱猛没有流泪，甚至热血都似已流干了。他知道她不是蝶舞，可是她的舞却又把他带入了蝴蝶的梦境。似真非真，似幻非幻。他知道现在无论谁都可以在拔剑间将他刺杀，可是他已经不在乎。
司马超群却不让他放弃，歌者仍在歌，舞者仍在舞，司马超群忽然猫一般扑过去，要把这只蝴蝶扑杀在他的利爪下。舞者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以一种无比轻盈的舞姿迎了上去，先闪过了他这一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两个字。没有人听得见她说的是两个什么字，可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司马超群的变化。
“同同。”这就是她说的那两个字，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字。无论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可是对司马超群来说。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忽然自半空中击下的闪电。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身体四肢也忽然僵硬，眼中忽然充满了惊讶与恐惧，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往后退。
“同同。”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魔咒，在一瞬间就摄去了司马超群的魂魄。两个任何人听起来都认为毫无意义的字，为什么能让司马超群变成这个样子？没有人能解释这件事，可是另外一件事却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司马超群和朱猛都已经完了，他们的头颅在转瞬间就将要被人提在手里。
瞎眼的白头乐师，虽然什么都看不出，可是他的萧声里也已隐隐有了种苍凉的肃杀之意。
卓东来重新露出笑容：“人终于到齐了。”
小高不解的看着卓东来：“你一直在等他？”
“是，因为这个人也跟我们一样，一向不太愿意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个人是谁？”小高不解的问道。
“你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得先想通两件事。”卓东来对小高说：第一，公孙兄弟怎么能未卜先知，在五天前就已知道大镖局里要发生这么重大的变化，及时赶来这里？第二，这位以轻纱蒙面的舞者是从哪里来的？司马超群本来要为朱猛杀了她，为什么听她说了两个字就退了下去？而且好像变了一个人？”
小高想不通，两件事都想不通。
卓东来又点醒他：“其实这两件事也可以算做一件事！就好像一间屋子虽然有两个门，可是只要用一把钥匙就可以打开了。”
小高苦笑，“可惜我没有这把钥匙，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
卓东来淡淡的说：“钥匙通常都在活人身上，人死了，就用不着带钥匙了。可是你要找这把钥匙，却不妨到死人身上去找。”
“这个死人是谁？”
“公孙兄弟既不能未卜先知，他们能及时赶来，当然是有人要他们来的。可是又有什么人能在五天之前就已算准我与司马三十年的交情会毁于一瞬之间呢？”卓东来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人。我与司马反目，就是为了这个人。”
“这个人是个死人？”
“是的，本来应该是个死人的。她知道她死了之后司马一定不会放过我，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我们之间摆下了一把毒刀。”
小高的眼睛里忽然间出了光，忽然问卓东来：“一个女人难道能把另外一个女人扮成她自己，难道能瞒得过她自己的丈夫？”
“如果她活着，当然瞒不过。可是如果她已死了几天，情况就不同了。一个人死了几天之后，肌肉已扭曲僵硬，容貌本来就会改变，如果她是被吊死的，改变得当然更多，更可怕，无论什么人都会被她瞒过去的。”
小高叹了口气：“一个人回家时如果骤然发现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已惨死，无论对什么事大概都不会看得太清楚了。”
卓东来又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如果他忽然又发现他的妻子并没有死，他会变得怎么样？”
“这时候他大概就会忽然变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了。”小高又长声叹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一个女人怎么能狠得下这种心，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不管他是男是女都一样，你想不通，只因为你不是这种人。”
司马超群惨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连朱猛看了都为他难受得要命。那销魂的舞者却仍伏在地上，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卓东来在说什么。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她：“其实我并不怪你，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你当然也早已看出来，大镖局有三个人一直和我不对的，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对付我，所以你早就在暗中和他们暗通信息，所以现在你才能把他们及时找来。”
舞者无语。
“你这么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自己而已。我本来绝对不会因此而对你下毒手的，只可惜你走错了一步。不管你为什么，你都不应该这么样对司马超群；不应该逼得司马超群离开大镖局。”卓东来将头转向司马，用一种残酷的语调说道：“老总，你是不是也想不到她是这样一个女人。”
从外表看起来，卓东来并不是一个凶暴恶毒的人，可是每当他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无论谁听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粟。最了解他的当然还是司马超群。每次他听见他用这种口气对一个人说话时，那个人就等于已经被判了死刑。
“你不能动她。”司马忽然纵身一掠，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那神秘的舞者之前，厉声道：“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怪她，这些年来，一直是我对不起她，就算我死在她手里，我也不许你动她毫发。”
卓东来的脸色忽然变了，瞳孔忽然收缩，忽然大吼：“小心。”他的警告还是迟了一步。
地上的舞者已跃起，厉声而呼：“你要死，你就去死吧。”
呼声中，三点寒星暴射而出，分别击向司马和卓东来。卓东来用左脚勾倒司马，右手从靴筒中拔出短刀，划出了一道光芒耀眼的圆弧；内力激荡回旋，就好像浑水中忽然涌出的一个力量极强大的漩涡。寒星在一霎间就被这股力量卷入了这股漩涡。等刀光消失，寒星不见了。这几个动作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完成的，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就连一向以快剑出名的高渐飞也不禁感叹。刀风荡起了舞者蒙面的轻纱，露出了她的脸。吴婉。这个神秘的舞者果然是吴婉。
刀光又一闪，直取吴腕。司马仍如标枪般站在那里；固执的看向卓东来，司马的声音凄惨嘶哑：“你不能动她。我说过，不管我死活，你都不能动她。就算我欠她的……
卓东来这一刀竟似被他这股气逼住了，再也无法出手。
司马淡然的说道：“吴婉，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你走吧。”
吴婉看着他，用一种没有人能形容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她轻轻的说：“是的，我要走了，我本来就应该走了。”可是她没有走。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了司马超群，如同恩爱的夫妻般，将头靠在司马的肩膀上。吴婉柔声说道：“我这一生已经走错了一步，已经不能再错，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走错的。”她已经选好了她要走的路，唯一的一条路；却是能让卓东来终其一生都活在痛苦、懊恼中……
卓东来手中的刀仍在，吴婉在司马的耳边说道：“这样子，我们也算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了……” 吴婉的话让司马一震，吴婉忽然紧抱着她的丈夫，向刀尖上撞了过去。卓东来吃了一惊，忙退开数步，刀锋还是刺入了她的后背，吴婉甚至感觉到刀穿过了她的心脏，再刺入司马的心脏。这本来就是无比锋利的宝刀，这一刀就穿透了两颗心。
吴婉满足的看着卓东来，笑着说道：“卓东来，纵使你有翻天之能；你这次还怎么救司马超群？呵呵……”
卓东来抽出宝刀，倒下的吴婉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司马的胸膛只有一点红点，刀并没有刺入司马的胸膛……
“我说了，我和你是同类的人；又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做法；更不可能让你在我手里杀了他。”卓东来冷冷的看着满脸不甘的吴婉。
“吴婉……为什么……”司马不解的看着吴婉，同同……只是用来扰乱自己的借口不成；自己原谅了她所做的一切；甚至不计较她亲手杀死了两人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怨恨让她走向了这么极端的地步？
吴婉恨恨的瞪着卓东来：“我恨你，你让我失去了丈夫、儿女……失去了一个女人应有的一切……”这就是她这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活。
司马超群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还是没有流泪。朱猛不忍的拍拍司马的肩膀，或许刚才和吴婉一起死了；对司马来说反而是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