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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后宫虽不算充盈,也有一二十位,皇后的父亲是广益阁大学士,参赞机枢,素得倚重,吴贵妃父兄镇守边关,韦淑妃之父是翰林学士,任教庶常馆,与众多后进皆有半师之份,外祖父更是内阁重臣……就连去年方由贵人进封的周嫔,她父亲虽只是个知府,却政绩不俗,连年察考均是‘卓异’,已经准定提拨为布政史,年纪尚不到五十,日后怕还要再升上去。
她呢?谁可为她倚仗?
家里出了位少年进士,原本她并不如何在意。少年高才,老来碌碌的多了,直到得知贾琮授职舍人,值守懋勤殿,只这一条就令元春大为心动。
虽无实权,但身在帝侧,常可得近天颜,偶而还会被招入紫宸殿考较学问,帝心昭然可见。皇帝身边的太监女官们对这样的天子近臣历来都是另眼相看的,她自知大房在府里被打压多年,这位堂弟多半不会当真为自己出力,但只要在外人眼中看来自己跟贾琮有些姐弟情份,让那些人在适当的时候卖个情面给自己,便有数不尽的好处了。
只是好好的事情竟是出了岔子,本来她只是派了身边的小太监去传几句话,适度表示一下长姐的关心而已,并无半点出格之处,为何那小太监每次回来都说得好好的,却在某一日突然没了踪影,随后传来的消息竟是有人窥探天子寝居?
元春打了个寒噤,她恍惚觉着,在那空旷的大殿深处,有只猛兽正盯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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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国孝里面,今年贾母寿辰并贾赦生日均无宴庆。中秋节后,贾赦带着贾琏去了一趟京城林府,回来时贾赦面色深沉,贾琏面上却透着如释重负的放松之意。
贾琮看在眼里,心下也略猜着几分。又听说贾赦对林家的法事很是上心,专把单大良家的派了去帮着打点,料得诸事顺利。
这天他收到薛蟠送来的土仪,倒是有些诧异:“你家大爷回来了?”他跟薛蟠并无什么往来的,怎会想起给他送礼。
送东西来的是薛姨妈手下的婆子:“太太说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二爷留着赏人。我家大爷前几日就回来了,因不惯风霜,不服水土,一进京时便病倒在家,请医调治,如今才见好些。”
贾琮点了点头,示意解颐打赏:“劳动了。”薛蟠生病,那做主送礼的想必是薛宝钗,就薛蟠那人,估计不会想起他这个大房二爷。既然得了人家东西,这一趟自是要走的。
次日下值回来,会了贾环,同往薛家去。
向薛姨妈和宝钗问了好,薛姨妈叫人引了他们入卧室去看薛蟠,进去却见床边坐着一人,面如冠玉,眼若寒星,真好俊秀人物。薛蟠半躺在床上,咧着大嘴笑道:“这是我结拜弟弟,姓柳名湘莲。莫看他生得好,一身功夫着实了得,我回途遇着强盗,幸而柳兄弟来了,方救了我们的性命。”说着两手比划,道湘莲又是怎么一剑一枪赶散贼人,又是如何威风八面夺回货物,口沫横飞,引得湘莲摇头轻笑:“你又忘情了,还不住口。”薛蟠便忙止住。
贾琮兄弟对望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正好薛姨妈叫人进来留饭,因薛蟠尚在病中,故都不饮酒,尽欢而散。
湘莲被薛蟠留住,贾环一出院门,便笑出声来:“可算有个能制得住他的人了!”
贾琮也是好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柳公子颇有任侠之气,又是大家出身,行事自有章法。薛文起得此益友,日后且有他的好处。”薛蟠性情粗鲁无心机,对家人朋友却是掏心掏肺的好,有个劝得动他的人在旁,或者能长进些。
原来薛蟠到家,说起途中遇险,薛姨妈母女听得心惊胆战,对湘莲万分感激。宝钗私地里向母亲道:“哥哥生就个没算计的性子,又总有些人在边上教唆,从小儿生了多少事去。如今认了这个兄弟,我瞧着倒能听他几句话,柳公子既父母早亡,妈就当又添了一个儿子,好生看待。”薛姨妈自是依从。
柳湘莲在京中原有旧居,只是他时常四处游逛,一年里倒有大半时间空关着。这番来看薛蟠,先问候薛姨妈,薛姨妈也不念旧事,只感新恩,十分称谢,又唤出宝钗见礼,湘莲原要避开,薛姨妈忙道:“你既认蟠儿为兄,我看你便也如蟠儿一般。宝丫头是你妹妹,见又何妨。”湘莲本来洒脱,见宝钗裣衽行礼,便长揖以还。薛姨妈又说他家里百事皆不齐备,命人将薛蟠卧室东厢房三间收拾出来,让湘莲住下:“你们兄弟处得好,我做娘的瞧着也欢喜。”湘莲虽冷性些,但一则薛姨妈是长辈,不好辞得,二则盛意拳拳,亦不忍拂她心意,依言留下。
此时宝玉病已稍痊,心中念兹在兹,只是挂怀黛玉,好容易央告了贾母,往林家去探看。骑在马上,宝玉一路都想着如何讨好黛玉,谁料见了面,黛玉竟是冷冷淡淡,却又不象往日里动性使气、含嗔带怒的模样,不过说了几句泛泛之语,便将他打发了出来。
宝玉实在想不通,为了清明那件事,自己罪也陪了,歉也道了,打拱作揖无数,为何她还是不理会自己?
林妹妹并不是个爱记恨的人,那年云妹妹当着众人把她跟个戏子做比,她也只气过就罢了,照样儿跟云妹妹要好。怎么对自己就这么不依不饶的?
宝玉自不会知道黛玉这些天心里百转千回,见她冷淡自己,反倒委屈起来,心想:‘我素日为人,你岂不知。藕官焉能与你相比?也不过借你的名儿给藕官挡一下灾罢,她一个鲜花嫩柳般的女孩儿家,真叫罚了,你又于心何忍?’
贾宝玉对丫头们够意思的时候确实很够意思,原著里他二话不说就把彩云偷王夫人东西的事情揽在了自己头上,而凤姐当时压根不信,可见他也不是头一回替人顶罪。可是他忘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牺牲自己的名誉来护着旁人的。并且,以贾母王夫人对他的重视,必定会为他百般掩饰,而林黛玉在府中连自保都难,至少王夫人是不会去管的,不雪上加霜就不错了。
悻悻然只是发闷,一时又记起那只玉碗上的字,有个念头似糊涂又似分明,下意识不愿多想,却又挥之不去,反添了许多郁闷,但觉满腹心事竟无可与言者,连众丫环引他玩笑也提不起劲来,这日忽报旧友柳湘莲来见,才算精神些。
叙过别情,湘莲又说些在外经历,宝玉十分羡慕,只叹自己不得自主。湘莲笑道:“你如何比我?我既无家业要打点,又无父母管束,说走就走了。便是如此,我姑母还说我只顾着在外游荡,叫我快快收了心,好成个家呢。”
宝玉听见此言,忽然想起一事:“我听见茗烟说,前儿珍大哥哥叫了他去,着实问你,却不知为何。”
湘莲诧道:“宁府里我独跟尚荣兄交好,那珍大爷虽会过,无非点头交情,他问我何来?”
宝玉也是不知,便叫人唤了茗烟来问。
茗烟往后缩了缩,瞅瞅边上的柳湘莲,小心道:“奴才也并不十分清楚,只听东府的人说,是珍大奶奶的小妹子瞧上了柳大爷,珍大爷想做媒呢。”
宝玉一愣,柳湘莲立时竖了眉毛:“胡说!珍大奶奶的妹子,跟我有甚牵扯?”
茗烟道:“说是五年前尤家过寿,请过柳大爷当串客,那时候尤三姑娘就看上了,如今要是柳大爷才嫁呢。”
柳湘莲面皮涨得通红,他平素爱串生旦风月戏文,只因容貌出众,每常被人认作优伶一类,没少出手教训。听见是串戏的时候被尤三姐看中的,心下大是不快,冷笑:“五年前?既五年前便有意,当时为何不提?这五年里她便安分守已了么?宁国府除了门口那两个石头狮子,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倒哄我去做剩王八!”
宝玉便觉尴尬,却也无话可说。先前听茗烟说贾琏要娶尤二姐,他并不敢多管,故只做不知,忽闻尤三姐倾心湘莲,本想着湘莲早有心愿,定要一个绝色女子,如今有一个古今绝色的,倒也堪配,孰料湘莲一听来历,就变了脸。
他早通人事,在宁府跟那尤家姐妹混了一个多月,有什么看不出来?美则美矣,惜失了品行,犯了一个‘淫’字,那便任什么好处也不为好了。
柳湘莲虽家事败落,到底世家的出身在那里摆着,往来之人中不乏冯紫英、卫若兰这样的公子哥儿,当真娶了尤三姐那样的妻室,还不被一班朋友笑一辈子?
且不说宝玉待湘莲去后是怎样纠结,茗烟又是如何巧言宽解。柳湘莲兴头头来会朋友,结果惹了一肚皮气回去,他串戏只是喜好使然,有时却不过情面,也到人家里做上一出,岂料会引出这样事来。
回到住处,想到薛蟠是个直性无知的,且和贾珍交好,倒要先交代他一声才是,便去见薛蟠说话。
薛蟠两只眼睛瞪得堪比铜铃:“珍大哥这会子不是在给敬老爷守灵么?倒有心思替小姨子拉纤保媒?”
柳湘莲这才想起,贾珍之父其时去世未久,正停灵铁槛寺中,不由冷笑:“这京里谁不知道那府里外面光鲜,内中一团乱帐?我听说那日灵柩入城好大排场,沿路看的人倒有几万个,结果他就这么居丧的!”只觉跟这样人生气实在划不来,便向薛蟠道:“大哥可知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者父孝中尚且胡作非为,可知心性险恶,恐日后难得善果,须要远着他些!”
薛蟠对柳湘莲是既敬且畏,还藏着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思,闻得此话,当时就把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二弟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