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苏门学士叹今议朝政 李家青娘借古喻党争(1 / 1)
第九回
苏门学士叹今议朝政李家青娘借古喻党争
这一日又值文琪沐休,快近午时,就听雨儿来禀:“老爷派了刘风来传话,请姑娘去书房呢”。青娘暗想定是父亲又得了什么好句子,或是又有文房清玩邀我鉴赏。
待到了才知,有竹堂里却不只父亲一人,除了父亲还有两位老者。
第一位青娘是认识的,正是久居缗城的晁补之,身材瘦些精神却好,第二位白面黑须,头戴东坡巾,身穿深青色直缀的,年纪约五十来岁,青娘却不曾见过。
文琪忙让青娘上前见礼,又对青娘道:“你晁世伯刚除了服,已改监信州盐酒税,此番路过京都,特来与老友相见。”青娘深施一礼,笑道“恭喜晁世伯,去年在明水得世伯教诲,侄女只觉受益匪浅,父亲每提起您总是恨相聚太少。不想今日竟又有如此机缘再次得见。”
文琪又指着另一老者说:“这位你虽未谋面,却是为父常与你提起的我朝名士张耒张世伯。”青娘忙又施一礼,道:“侄女见过张世伯,张世伯大才,就连东坡居士也赞您的诗文‘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叹之声’。您的《柯山集》侄女是常读的,正如晁世伯所说,‘君诗容易不著意,忽似春风开百花’。”
张耒一听不由击掌大笑:“无咎兄,适才你道李家贤侄聪慧机敏,今日一见果然如你所说,”又对文琪道:“玉甫,你这女公子确是不同,士人间多流传令媛的词作,如今看来果然名符其实。”
文琪忙摆手:“文潜兄夸赞,不过是闺阁女儿闲来无事罢了,她又懂得什么呢”?补之:“玉甫何必太谦,令媛的才情老夫是知晓的。如今她才名方显也在意料之中。”又问青娘:“贤侄,老夫且问你,你《如梦令》中的溪亭可是明水景致,这风疏雨骤中的海棠又是哪处风光?”
青娘一笑:“世伯,溪亭正是小女故乡明水一景,周遭遍种荷花,也有鸥鹭、小舟。然闺阁女子又哪得如此恣意,酒醉不说还要乘醉渡船?故小女《如梦令》中之溪亭乃心中所想之溪亭,并非明水之溪亭。”
张耒:“嗯?此话怎讲”?
青娘:“正如陶潜之桃源,并非是眼中所见,却是心中所思、笔下所写。明水的溪亭与小女笔下的溪亭有些关联,却似是而非。如同小女日常行为举止恪守《女诫》,笔下的句子却是恣意妄为,些事无关景致,只在心境。”
张耒:“如此说来,《如梦令》的溪亭非明水的溪亭,那风雨中的海棠也定是贤侄心中所想之海棠了”?
青娘:“如世伯所言,溪亭是小女的溪亭,海棠也是小女的海棠。恰如世伯的《题中兴颂碑》,虽缘起唐人元结的中兴颂,然所歌所颂却是在安史之乱中收复二京的郭子仪,其感其叹却有关百年废兴、身世之叹。”
晁补之听了青娘这番话后不由感叹:“贤侄适才所言的‘百年废兴、身世之叹’也是老夫所想。想人生一世不过百年,其兴衰荣辱亦如过眼云烟,纵是小心谨慎也难保前程锦绣,倒不如快意直性,也好过委曲求全。”
张耒听补之如此一说,也有些黯然,想到苏门四学士均被系于元祐党籍,补之多次遭贬,自已也空有一腔抱负不曾被朝廷重用,所能做的只是借古喻今,以前世之陈酒浇今朝之块垒,想到此不由意兴阑珊,勉强笑道:“无咎兄,似你我这等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子建之才,所有的不过是经史哲论和这为了家国满腔的热忱,可这热忱也不曾有托负的地方,空留这诗词格律又有何用。如贤侄般剔透的知我等感怀身世,若遇元丰人等,不是徒增笑料就是授人以把柄。”
文琪听了忙道:“兄长所言差矣,我朝历来重视读书人,正如无咎兄所言,兴衰荣辱本就无常,何必在意一时得失。高太后在世时重用瞻公(苏轼)等人,官家自幼又聪慧老成,亲政后不免将在太后时期遭受的冷落一一发泄。又兼起用了章淳等人,他们自是同瞻公等势同水火的。
两位兄长被人称为苏门四学士,章淳等人又怎会让兄长们得意?三国姜维人物怎样了得,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不同样遭朝廷猜忌?蜀汉亡后他不是退隐山林也不是投降魏国,而是假意降魏而图谋复兴蜀汉。我等虽无姜维大才,但其志也该效仿。”
补之:“玉甫,姜维虽遭猜忌,却终为朝廷所仰仗,你我等人却只能遭小人陷害,整日苦闷。若是平常人家,儿子与母亲、亲人闹意气也就罢了,可官家与太后与臣子闹意气,受牵连的不只是你我这些元祐旧臣,更是大宋的锦绣江山。如此一般,官家只知要一吐未亲政时积下的闷气,臣子只知党同伐异不事社稷,大好时光就耗在这无止的争斗中,你我这些人又如何自处?”
张耒长叹一声:“百年废兴增叹慨,当时数子今安在?朝廷如此,不免让人心灰意冷,但愿如玉甫所言,荣辱兴衰相替,我等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文琪忙道:“两位兄长与弟难得相聚,正该把酒言欢的,怎说起朝堂之事?弟新得的羊羔酒,味道甚好,今日取来正好与两位兄长洗尘。”
青娘见刚才几位长辈谈论国事,早就低了头不发一声,又听父亲说要为两年长辈洗尘,知他们要饮酒了,便上前施礼,退了出来。
走在路上,青娘颇多感慨,自己初来京城,所见所闻所感无不是繁华热闹花好月圆的,父亲虽从言行中流露出对党争的无奈,母亲也隐约提起过朝中大臣对外祖父的诟病,与她而言,感受却不明晰。直到今日,见晁、张二人如此黯然,父亲虽极力排解却也力不从心,青娘只觉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张世伯虽恨朝廷小人当道,使他郁郁而不得志,心思却向着官家,盼望着皇上能远小人亲贤臣,晁世伯似对官家识得更清些,知道即使是当今圣上聪慧老成也不免意气用事随性而为,父亲与他二人相比则更超脱些。
至于张世伯所谓小人当道以至贤臣不得志的想法青娘却不以为然,读多了秦皇汉武、欧王苏秦,看过了经史百家、诗文杂记,心中已有定论,谁为君子,哪个是小人?不过是见仁见志的说法,在这有竹堂中三位长辈口里章淳等人报复元祐旧臣是为小人无疑,可在朝堂之上当权者眼中瞻公等人也必是无耻之极。
可话虽如此,正坐在有竹堂的这几位长辈,文才都是如此出众,人品也被士人所称颂,又都怀着一腔报效家国的热血,怎么就不为朝廷所喜?读书人之间不应是惺惺相惜的吗,怎么就闹了个势同水火非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张世伯《题中兴颂碑》中所说的百年兴废一生荣辱,真能将其看做过眼云烟?青娘百思不得其解,满腹的疑问化作一句“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宫柳咸阳草。”
写罢,并不觉得痛快,心中暗想杨家兄妹骄纵祸国的确不该,可若不是朝政腐败又哪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郭子仪的确救国与危难之中,可算得是中流砥柱,可若无李光弼等人的全力配合,而是如当今一般朝臣相互猜疑、算计,又哪会有收复二京的不世之功?想到这,心中似有一丝亮光照进,提笔在手,刷刷点点,一首七言的《中兴颂诗和张文潜》已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