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言（下）（1 / 1）

冬天到了，下起了大雪，这是我从尘世回到幽幽城后见到的第一场雪。冰蓝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犹如精灵在空中舞蹈。大雪将整个幽幽城覆盖住，就像为幽幽城披上了一层由郁鸶鸟的羽毛织成的毛毯。

在灵幽殿，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我跪在王的面前，说，王，请将蓝沁儿公主嫁给我！

殿内死一般沉静，我看见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王说，不行！星华，为什么你还是执着于尘世的梦？

我说，王那不是一场梦，那是上天安排我和公主的相遇，求王成全。

王大发雷霆，我说不行就不行，如果再提这件事，我就将你赶出幽幽城。

我不明白王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一向是很疼我的，在空灵学校他对我像亲生儿子一样疼爱，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我，可为什么不愿将蓝沁儿嫁给我？

我倔强地说，不能和蓝沁儿在一起，我宁愿被赶出幽幽城！

你——，你给我滚出去，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幽幽城的护冥将军！

大臣们见状，都跪下，说，请王息怒！

赤峰悄悄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哥，不要让王生气，快求王息怒！

王转身背对着所有人，我站起来，退出灵幽殿。

风刮得更加猛，雪也下得更加大，我来到操练场，雪花落在我的头上，肩上，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一片冰蓝，冰蓝的雪刺得我睁不开眼。操练场仍然还有少数的士兵正迎着风雪操练。

我已不再是幽幽城的护冥将军，看着那些士兵，我心里充满了不舍。朝阳和赤峰追了过来，他们俩人的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雪花。

赤峰说，哥，既然王不答应将公主嫁给你，你为什么还要强求？

我说，你不会明白的。

朝阳拍拍身上的雪，说，我明白你！王一向很疼你，他不答应一定有他的理由，你不该太冲动！

什么理由硬要两个相爱的人分开？我说。

你和公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朝阳问。

很早，只是你们都不知道。

是不是在尘世？朝阳说。

你好象对我的事什么都知道。我诧异地说。

你别忘了，我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想什么我都能猜到。

有你这样的朋友不知应该感到幸运，还是应该感到害怕，你真的好可怕，在你面前我一点秘密都没有。我说。

你打算怎么办？朝阳问。

我要带沁儿离开幽幽城！

赤峰看着我，说，我可以帮你们！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公主的感情有多深，我想应该很深，不然你不会连王的话也敢违背，我不想看见哥你这么痛苦。哥，你能不能也带我一起走？我要留在你的身边！

不行！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你不能背叛王，你要留在王身边，替我继续保护王，守护幽幽城。我的事希望你们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别管。

朝阳望着我，眼神很忧伤，说，我早料到王拒绝你后，你会走这条路。

朝阳说完，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茫茫的大雪中显得格外孤单。

朝阳已离去，我对赤峰说，你也回去吧，从现在起我不想与你们有任何联系。

赤峰用脚猛地踢起地上的雪，难过地说，哥，难道公主对你这么重要？能抵得上我们兄弟间的情义？还有你对王和幽幽城的感情？

我无言。

我欠子伊的太多了，在幽幽城我一定要给她幸福，——其实也是给我自己幸福。

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一弯新月挂在夜空，地上，屋顶，树上的积雪散发出幽蓝的光，将夜晚映衬得如同白昼。

我潜进月照宫，蓝沁儿房间的灯仍然亮着，从窗口的缝隙我看见王正坐在床边，关切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蓝沁儿，屋内有四、五个宫女站在两边。蓝沁儿的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难道沁儿出事了？我的心纠成一团。我守侯在窗外，想等王离开后再进去。

进来吧，星华，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沁儿的，王说。

我进屋，王依旧坐在床边，没看我一眼。我看看躺在床上的蓝沁儿，问，王，公主怎么了？

沁儿中毒了，王说。

什么？中毒了？中的什么毒？要不要紧？

黑死毒。

黑死毒！再次听到这个可怕的名字，我很震惊。黑死毒是魔域的一种奇毒，幽幽城根本没有这种毒。我第一次见过这种毒是在一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亲眼看见许多将士中了这种毒后，开始是昏迷不醒，一天后身体渐渐发黑，然后从体内发出阵阵恶臭，最后腐烂而死。当时由于没有解药，那些将士就白白地牺牲了。战争胜利后，王便命令幽幽城内所有的医师研制出这种毒的解药。后来听说有一种花可以解这种毒，可是要得到这种花却很困难，几乎不可能。是什么样的花，没人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难道有魔域的人潜进幽幽城？我问。

不知道，很有可能是，王说。

什么时候中的毒？

半个时辰前。我来时看见一个身影跃出窗外，沁儿躺在地上，我追出去时，已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衣服的颜色和你的一样。

会是谁？

我检查过沁儿的身体，她的灵力没有消耗的痕迹，也就是说她没有和人交过手。

会不会是有人趁她不备暗算她？我问。

以她现在的灵力，一般人绝对暗算不了，除非是她完全放松了警惕。

这不可能，她只有对完全信赖的人才会毫无防备，我说。

现在不是讨论凶手是谁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沁儿，王说。

王，这种毒有没有解药？

有，医师说这种毒只有彼岸花的汁液才能解。

彼岸花？

是的，医书上记载，彼岸花的花瓣呈鲜红色。其汁液在冥界可治百病，服用者可提升灵元之力，可解黑死毒，可惜幽幽城没有这种花。

哪里才有这种花？我一定要找到彼岸花，就算是在魔域我也要去闯一闯！

在冥界和尘世交接的地方。

怎样才能到那个地方？

一直朝西行，直到冥界的尽头，通过冥界之门，就能到达那里。

我现在就去找彼岸花。说完，我迫不及待地准备动身。

等一下，你一定要记住，过了今晚你就只有一天时间了，一天过后，沁儿的体内就会发出恶臭，到时候就算有彼岸花也没用了，一天时间你能赶回来吗？

不管怎样我都要试试。

你还要记住，古书上记载，冥界之门只有在太阳刚从西边升起的时候才会打开，而且只打开半个时辰，如果半个时辰内你还没返回冥界，冥界之门就会关闭，你将在尘世灰飞湮灭。谁也没去过冥界之门，不知道是否真有这道门，你一定要细心寻找。

我施展御风术，一直朝西行，白色的云一朵朵从我身边飘过。月亮离我越来越近，仿佛我一伸手便可触摸到它。我看见一只只郁鸶鸟在云朵上栖息，它们安静地闭着眼，在梦中沉睡。

太阳刚升起时冥界之门才会打开，就是说我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感到冥界之门，不然就来不及救沁儿。沁儿，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下山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郁鸶鸟的鸣叫，天快亮了，太阳快出来了，我加快速度，争取在太阳升起前赶到冥界之门。

太阳从海面漏出了半个脸，我离太阳越来越近了，感到全身如同被火烧一样，我不得不在自己周围布一道防护屏。太阳渐渐升起，可我不知道冥界之门在哪里，慌乱地在天边冲撞，却被一堵无形的墙给弹回来。

太阳完全跃出了海面，防护屏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我觉得自己快要被熔化了。我着急地往那堵无形的墙乱撞，很不得将那堵墙撞个粉碎，可一点用也没有。想到沁儿会永远离开我，我绝望地朝太阳扑过去。

沁儿，在尘世我欠你太多，我没能力偿还了，就让我为你灰飞湮灭吧！如果可以，希望还有一个不属于尘世和冥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我们一定要再次相逢……

经过一阵烈火焚烧的剧痛，我发现自己真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四周好静，一弯新月悬在夜空，我站在墓碑上，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不远处是个村庄，有零星的灯光。我低下头看看两边，到处是如山丘般的坟堆。

这一切好熟悉，这个坟场我好象来过。我跳下墓碑，看见碑上写着“追忆之墓”，这是我的墓碑。原来尘世的坟场就是冥界与尘世交接的地方。我在看看两边的墓碑，左边的墓碑写着“我儿子伊之墓”，右边是我妈的墓碑，再往右是我爸的。

不远处的村庄是我和子伊一起长大的地方，看着这一切，我想起了许多小时侯的事。那时侯我和子伊一起玩泥巴，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一起捉萤火虫。那时侯虽然我从小被人欺负，被人孤立，有子伊在身边却从来没感到过孤独，而且很快乐！谢谢你，子伊！

看着子伊的墓碑，回想起她舍身救我的那天，我把她搂在怀里，鲜血如火蛇一样从她的鼻孔里，嘴里钻出，她说，我知道，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会感到孤独！

我抚摸着子伊的墓碑，说，子伊，对不起！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的确感到很孤独，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地爱你，照顾你，呵护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我在坟场四处搜寻彼岸花，最后在不知是谁的土坟堆上看见了一朵开得很鲜艳的花，花瓣很红，红得就像尘世的人刚留出的鲜血。这应该是彼岸花了。

我摘下它，细心放好，再次经历烈火焚烧回到了冥界。

我赶到月照宫时，已是傍晚，蓝沁儿的手和脸已经开始发黑。王见我拿着彼岸花回来，激动地迎上来，接过彼岸花，说，再迟一点可能就来不及了。

王将彼岸花的汁液挤出，滴入蓝沁儿的嘴里。过了一会儿，蓝沁儿脸上的黑色慢慢消退，可还是没醒过来。

我问，王，为什么公主还不醒？

王说，没这么快，要等一两个时辰她才会醒。

沁儿没事了，我的心总算安定了些。想到沁儿这次差点离开我，我仍然感到后怕，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我该怎么办？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最重要的是现在她还在我身边，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我不会让她离开我。想到这里，我跪在王的脚下，再次向王提出请求，王，等公主醒后，请将公主嫁给我，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不会再让她受到类似的危险。

王无奈地说，星华，现在凶手都还没找到，你却又提此事。

我恳切地说，请王放心，我会将凶手找出来的，我希望王能成全我和沁儿，我不想她再有任何危险，我害怕承受再次担心失去她的痛苦。

王叹气地摇摇头，说，你跟我来。

我起身，看着躺在床上的沁儿，她仍然不醒人世，我说，王，我们离开后，万一再有人害公主怎么办？

王说，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了几十个一等一的侍卫守护在公主房间的周围，他们绝对的忠心，不会有事的。

我跟在王的后面，王将我带到日照宫的一间密室。密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的是一个女人，画像里的女人穿着件紫色的衣裙，衣裙随风飘摆，很美，犹如仙女。

王问，你知道画像里的人是谁吗？

我回答，不知道。

是你娘。

我娘？我不赶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不可能，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那是因为我有我的苦衷，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是谁？

王犹豫了一下，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轻声说，是我。

我不相信，你曾说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现在你又说你是我父亲，画里的人是我母亲，全是你一个人在说。

你真的是我的孩子，我没骗你。

那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不能呀！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在面前却不能相认，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知不知道，你娘是魔王撒哈的妹妹。

那你是怎么和我娘生下我的？

一言难尽，这要从我和你娘刚认识时说起。你娘叫落霞。四百年前，魔域侵犯幽幽城，那时侯我只是幽幽城的王子。父王带着我率领幽幽城的将士迎击，那场战争很惨烈，双方死伤不计其数，最后我们终于将他们击退。在那场战争中我救了你娘，当时你娘正被魔域的人追杀。你娘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说愿意进宫做婢女照顾我。我当然不想她报答我什么，可她坚持要那么做，说我嫌弃她，如果我不答应，她情愿死在我面前，最后我只好答应。就这样，你娘被我带进宫，她在宫里潜伏了一百年，这一百年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是撒哈的妹妹，包括我，在这一百年里我和你娘朝夕相处，相互之间便有了感情。有一天，我发现你娘正在用黑魔法给一只受伤的郁鸶鸟疗伤，才知道原来她是魔域的人。我质问你娘时，你娘什么都对我说了。当时我很生气，想去告诉父王，可又不忍心，因为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娘。我知道你娘是个善良的人，她在幽幽城那么多年，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幽幽城的事，更别说害幽幽城。于是我瞒着父王继续和你娘厮守在一起。后来我对父王说要娶你娘时，他答应了。就在我们准备成亲的前一天晚上，撒哈威胁你娘，要你娘加害我和父王。你娘不答应，而且从此和撒哈决裂。于是撒哈派人在父王面前接穿了你娘的身份。父王很生气，要处死你娘，可你娘那时已经怀了你。父王只有将她暂时关在一个连我也不知道的秘密地方，等你出生后再处死你娘。我四处寻找你娘，可没有人知道你娘到底被关在哪里。后来我才知道，你娘生下你后就自尽了，她在死之前给你取了“星华”这个名字。

听着王的故事，我终于明白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将只有王室才有权居住的星照宫赐给我，为什么在空灵学校对我特别照顾。尽管一切都明白了，可我还是不愿相信，说，你骗我的，你是不想将沁儿嫁给我，才编出这个故事。

我没骗你，这里有你娘留给你的信。

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它，从里面取出一封信，信纸微微发黄。

我接过信，展开，里面字迹依然娟秀清晰。

星华，

你刚出世，我就为你想好了这个名字，因为你出生的这个晚上，天上的每颗星都那

么亮，仿佛在向幽幽城播撒着星的光华。于是我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星华。

娘对不起你，不能看着你长大，希望你不要怪我。你也不要怪你父亲，他是个好人。

我从小在魔域练习黑魔法长大，在那里看不到亲情、友情，更不知道什么叫爱。因为那里

的每个人都那么贪婪、自私、虚伪、卑鄙，更是残酷无情，在那里永远也不会知道真诚和

善良是什么。直到我遇见你的父亲，我才知道，在冥界原来还有正义，还有亲情，友情，

还有每个人都向往的爱。

从那以后，我决定不再回魔域，留在幽幽城，将我哥交给我的任务抛置脑后，从此忘

记，准备在幽幽城过新的生活。

可我始终是魔域的人，王不会相信我，幽幽城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我，但值得欣慰的

是你父亲是相信我的，只要他相信我，我死也无憾。

我不恨王，也就是你爷爷。能在幽幽城有一两百年新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能

奢望太多。我永远爱你父亲，他让我知道爱一个人是多么美妙，被一个人爱是多么幸福。

听说幽幽城的人死后可以变成美丽的郁鸶鸟，而魔域的人死后什么也没有，所以他们

对死亡恐惧得要命，总希望去经历轮回，即使他们知道经历轮回也只能变成畜生，但为了

逃避死亡，还是愿意去经历轮回。

星华，我不知道自己死后是否能变为郁鸶鸟，但不管怎样，娘都会想你的，还有你的

父亲。

娘

我看着娘临终的信，泪流满面。

王说，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你和沁儿在尘世可以在一起，但在幽幽城你们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因为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那你为什么要安排我和沁儿一起经历轮回？我问。

沁儿将会是幽幽城王位的继承人，一个灵力平平的人怎么有能力继承王位？所以她也要通过铸心提升灵力。

我绝望地望着王，无言。

不要怪我，孩子，这就是命运，谁也无法选择，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