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忆(1 / 1)
当我忐忑不安的在楼下站了五分钟,渴望被人解救时,项子杰出现在了楼梯口,他刚从楼上下来。他朝我和润娥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我们两个人挤过人群,走到了项子杰的身边。他脱掉了灰色的毛衣,换了一件黄色的帽衫。
“我刚刚在楼上没有注意到你们来了。”他抱歉的说。
“没关系。”润娥很大方的回答,但是我却一脸郁闷,这哪是请邻居吃饭,要是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的,现在弄得我这么尴尬,但是出于对项子杰邀请的好意,我没有把我的抱怨说出来。
“我带你们到楼上去坐。”
项子杰很热心的把我们带到了楼上,一个一头短发,瓜子脸,红头发的漂亮女孩惬意的把脚架在桌子上正吃着零食看着电视,我想她就是项子雪,我刚想露出一点友好的笑容,但是瞬间被她冷淡嫌弃的眼神浇灭了。我是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别人对我傲慢无礼,我绝不可能对她柔声细语的陪笑。小时候的项子雪虽然娇气一些,爱哭闹,但是绝没有现在的目中无人,这是出生优越送给她的礼物,而她不经判断全盘接受了。
“子雪。”润娥很礼貌的叫她,她只是傲慢的“嗯”了一声。润娥很不解的看着我,她以为是我们哪里得罪了她,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份得罪了她。
我们没有再理她,在沙发上坐下,还没有说话,她立刻不耐烦的说:“吵死了。”然后就抱着一包零食进自己的房间去了,这让我和润娥无比的尴尬。
“别理她,她就是这副德行。”项子杰很抱歉的看着我们,给我们拿了一堆吃的。
我僵硬的笑了笑,“早知道你们家要请的是这些人,我就不来了。”
“我也毫不知情,我去请人的时候,好多家年轻人都在外地打工还没有回来。”他无辜的看着我。
“现在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很多年轻人都没有回来,这也不能怪你。你能请我们来我们实在是太高兴了。”润娥高兴的说,我不知道她的高兴是真心的还是出于礼貌装的。
“你们能理解就太好了。”看得出来项子杰也为这样的局面有些苦恼。
人似乎总是喜欢听一些赞美自己的话,而在这方面,依照现在的情形我能忍住不抱怨就算不错的了。显然润娥比我更能控制隐藏自己的情绪,更懂得为他人着想。她在问他对清水村的印象如何,还习惯吗这类的话。两个人聊得很投机,而我则有点无趣的不愿意插话。
我打开阳台的门——宁愿吹一吹冷空气,我走到阳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项子杰他们家的厨房,项子杰的奶奶——背微微的驼,脸上布满皱纹,正站在厨房的门口,笼罩在灯光中,手里拿着几根要洗的葱往压水井旁走去,一缕浓烟从烟囱里飘了出来,摇扶直上,被挂在厨房外的那盏昏黄的灯照的一片惨白。北风刮的树叶的沙沙声和锅里炒菜发出的沙沙声融合在了一起,像是一首美妙的音乐。我喜欢音乐,在初中那会有一阵子我疯狂的迷恋音乐,并且认为自己能成为一个音乐家。
“这里变了很多,以前这前面是一大片果林。”项子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我们还在里面玩过捉迷藏,现在却都建了楼房了。”
我转过头微笑的看了他一眼,又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捉迷藏的情景,取笑他道:“你就是一个胆小鬼,连树也不敢爬,每次不到两分钟就被人抓住了。”
“谁像你,一点也没有女孩子样。”他不服气的大声嚷道。
我却咯咯的大笑起来,毫不客气的回敬他,“你一点也没有个男孩子样。”
“是曾经。”他快速的补充道。他双手撑在阳台围栏上,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形成一团烟雾,他的漆黑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存在我们脑海中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改变了,如果我们想找回还是得费一番功夫的。
“很高兴你回来了。”我由衷的看着他说。
“我们还是朋友?”他弯起嘴角坏坏的一笑。
“还是朋友。”
润娥从厕所回来了,我们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在等着开饭的时刻我们一起看了项子杰的家庭相簿。相簿里他在清水村的照片很少,大多都是他搬离清水村以后的照片,唯一一张背景是清水村的照片,是我们二年级时的合照,照片上的那些熟悉的小脸庞,让我觉得仿佛所有的事都发生在昨天一样。
“你还保留着这张照片?”我盯着照片中8岁那年的自己,感慨的说。
项子杰笑吟吟的指着自己说:“这是我在这里生活过的唯一证据了,我不想弄丢它,这里曾经留下过我美好的记忆。”
我们两个人看着彼此相视一笑。
当我们还想回忆起更多的上小学时的共同的趣事时,润娥却显得不耐烦了,小学她一直都不是和我们同班,所以我们的记忆她插不上嘴,被晾到了一边,她很不客气的打断了我们,并且要求我们讲一些她也知道的事,后来项子杰只好和我们说起了他在旅游中发生的事情。润娥非常捧场,我却心不在焉的在吃零食填饱肚子。他说的那些事,那些地方,对我就像是阳光下的一个泡沫,离我如此之远。
好在这种局面没有维持五分钟我们就被叫下楼吃饭了。我们下楼的时候,长辈们(大多都是男的)已经坐成了一桌,开始倒酒了,一共只开了两桌,另一桌上坐着的是一些村里的女人。我看到这些女人头都要晕了,村里的八卦王都在这里聚集了,宝秀就在其中,还有另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大家叫她英姐,她今天已经有50多岁了。她是怎么惹上我的呢?让我想想,恐怕和我的狗有关,我十岁的时候养过一条白色的杂种狗。但是不出半年,它去忽然生病了,而且快要死了,当时我很伤心,但是爸爸却在一旁和看热闹的几个人讨论着狗肉是多么的美味,而在怀疑是否我的狗的肉可以吃。
爸爸一向对动物没有什么同情心——或者这里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生活已经把他们的情趣感伤,甚至是软弱的部分磨掉了,或者换句话来说,他们为了养活这个家,已经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精神上的东西了。总之当时的英姐是其中最厉害的怂恿者,我的狗差点成为了餐桌上的一盘肉。虽然后来它死了,“安全”的埋在了土里,但是我对她的讨厌却有了一个开始。而且接下来的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打算做任何的事情来驳倒我。我们家建房的时候,在屋门前一个厕所,虽然隔着有点距离,但是总是影响美观,所以爸爸一直想要用别的地把厕所换过来。
农村建房都是如此。和别人家的地东换西换的凑成一整块的地,然后土地审批一下,就可以建房了。但是英姐当时在背后撺掇这件事,本来我们一家和厕所的主人已经答应了用某块地交换了,但是英姐在背后劝主人,临时主人又不答应了,想要我们家更好的一块地。爸爸气得没答应,所以现在厕所还在我家门口呢。只不过它现在已经倒坍,变成一块空地了——而当中我就不说我们一家在其中出的力了。
如果我有选择我一定不会想和她们同桌,但是我没有选择,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和一群上了年纪的女人吃饭就是让人难受,她们的话题永远那么的居家而又琐碎。不是谁又抱上孙子当奶奶了,就是谁家吵架了,或者是谁新娶的媳妇怎么样。反正关于这类话题,我往往插不上嘴,而且我也不想插嘴,免得引火上身,我对她们的傲慢,往往不是因为我的本质如此,而是因为这样她们往往不怎么敢把话题扯到我的身上。
“听说李家的两个儿子今年又不回来了,李家老太太今年一个人过年。”宝秀已经开始说别人的事了。
“听别人说这李家两个儿子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示,这李老太太天天在家唉声叹气的。”英姐应和的说。
“你说养了这样两个儿子有什么用,这李老太太以前还在吹说自己的儿子多么厉害,厉害有什么用,良心被狗吃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非常的合拍,她们就像是村子里的狗仔队,我怀疑村里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们不知道的。
项国家和男人在一桌,项子杰的妈妈陪了几轮酒,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到了我们这桌,这桌除了村里的四个妇女和我们,剩下的四个是项家自家人了。项子杰的奶奶,婶婶,和一个我不认识的表妹。她年纪倒和我们相仿一些。只是话不怎么多,我们也没聊上,另一个就是项子杰的妈妈了。项子杰本来是和我们一桌,但是后来被他爸爸叫去和他一桌了。让我意外的是,项子杰的酒量很好,他一直很有礼貌在给那些长辈敬酒。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而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相比之下,我的那些小脾气却都太孩子气了。项国家一直在讲自己的儿子,虽然他没有用一个称赞的词语,但是却把该说的都说了,而那些老于世故的长辈当然也不会错过机会说些项子杰的好话了。
“你妈今天没来?”宝秀忽然和我搭讪,我知道不想来的还是来了。
“嗯,她身体有些不舒服。”
她并没有怀疑。
“你那个表哥回来了吗?”
“表哥?”我一共有三个表哥,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但是我预感绝对不是好事。
“就是你三舅的儿子,你妈说让我帮他留意合适的女孩,现在有一个女孩条件不错,如果回来了,我可以安排他们见一面。”
我三舅的儿子大学毕业之后在市里工作,一直很少回家,我压根就不知道他在相亲的事。他多大了?好像才不过比我大四岁,小学的时候还经常在我家住,他的条件也不差,真的有必要非要找这个女人做媒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脸我就充满了怀疑和反感。
“应该还没有回来。”我强忍着耐心努力的让自己镇静。
“你妈前日说让我帮你留意,我——”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终于惹不住了,气恼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很想说,老巫婆,有多远滚多远。
全桌的人现在都看着我,我也明白自己失礼了。可是我不想伪装的我是多么的大方善良脾气好。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开席还不到10分钟我就离开了,我把大家都弄得很尴尬。我以为润娥会跟上我,但是追出来的却是项子杰。
项子杰追到了门口,我等着他数落一番我的不是,但是他却一言不发的看了我一会,然后拿出了手机照亮了前面的路。
“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让我愧疚感就更深了,我居然在别人家的饭桌上发脾气。看起来我以后要好好的练习控制好我的情绪了。爸爸曾经比喻我为一只充满愤怒的狮子,只要有人没有顺着我的毛,我就时刻会发飙。我曾经认为他有点夸大其词的贬低我,现在看起来他对我的认识比我自己还要深。
“对不起,搞砸了你家的晚饭。”
他只是在前面带路,和我保持着一脚的距离,也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说话,我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好吧,我会在他离开之前再说一次对不起,如果他真的不能原谅我,我就不再打扰他了。反正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我们都还不了解彼此,凭借着童年的想象是无法维持一段友谊的。
我家隔他家最多三十步就到了,现在我家已经近在眼前,我已经看到了一楼的小卖部亮着的灯。想到回到家还要应对妈妈的责问,看着项子杰在我面前投下的沉默的阴影,我的心就不胜的烦恼。
“要不要去走走”在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很平静的提议道。
我想偷偷的看看他的表情,但是光线太暗了。光模糊了他五官的线条,让他整个人都很不真实。尽管为了赔罪我最好乖乖的说:好呀。但是我还是惹不住惊讶的说:“你是说现在?”这可不是在灯火通明的城市,现在这里黑灯瞎火的,如果没有东西照明根本什么也看不见,而且这里多数的地方都了无人烟的,寂静的可怕,清水村的村民并没有这样的习俗,大多数人吃完晚饭之后要不然就是看电视,要不然就是上别人家去聊聊天。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练胆游戏吗?小学的学校后面有一片墓地,谁能站在坟头上超过10秒钟就算胜利了。”他慢悠悠的走在前面,装作漫不经心的说。
“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要和我玩练胆游戏?”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这样黑灯瞎火的,让我去墓地走一趟,绝对会把我吓死。像我这样出生农村的女孩,绝对不会怕什么毛毛虫,蚯蚓,蜘蛛之类的,但是有一样东西我还是怕的,那就是鬼。因为在农村,关于鬼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什么半夜有人敲门,什么7月半拿着簸箕到墓地能看到鬼等等,小时候我和男孩子玩这个游戏从来没有赢过,有一次我被他们骗去了,他们躲在暗地看我的反应,但是我却嚎嚎大哭起来,不管谁劝我都没用,这把他们吓坏了,也把项子杰吓坏了,作为补偿他送给我一个他最心爱的玩具——一只橡皮狗。他一定还记得这件事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现在想起了这件事。
正当我在想着如果他回答“是的”,我要怎么拒绝时,他却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终于也有你害怕的东西了,我还以为你无所畏惧呢。”
这下我明白他是在故意逗我了,我有点气恼的瞪了他一眼,“你是在报复我弄砸了你家的晚宴吗?”
他自负的挑了挑眉,“我数落你一顿,你反而就心安理得了,但是下次又会固态萌发,而现在我这么做,我想你一定印象深刻了吧。”
此时我们已经在我家的门口了,门是关着的,但是侧边的小卖部的却还是开着的。我们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半关着的门。
“晚安了。”
他快速的说完,一转身就从来的那条路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