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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四,还有一天就是星期五了,爸爸总是会在星期五的晚上从县城回来,然后在家度过周末,星期一的早上再赶回去工作。而在爸爸回来的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是却能见到我们家的餐桌上有质的改变,各种妈妈的拿手好菜,各种新上市的当季蔬菜,总之那两天我大饱口福一定是沾了爸爸的光。今天是去镇上赶集的日子,所谓的赶集就是在农村所有的卖方和买方在长久的交易中约定成俗的一个日子,而这个日子,卖方和买方一起来到市场上交易,而平常空闲的日子,只有几家有固定摊档的店铺开着门。妈妈当然不会错过今天这个日子,一大早她就到镇上的集市去买菜了,我一个人在家看小卖部。
今天早上只有村上的王麻子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其他时间几乎无人光顾,我翻着一本《儒林外传》,繁杂的文言文对白几乎将要弄晕了。当我百无聊赖就快要睡着时,一个影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习惯性的抬起头,“请问要——”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反应过来站在面前的是谁了,项子杰正站在柜台后,他还是穿着那天的那件灰色毛衣,一脸的笑容明媚。
“请问要点什么?”我把自己毫无感情的话换成了一句热情而又甜甜的问话,但愿他没有觉得我太过了。
“你们家卖酱油吗?”他问,在货柜上搜索着。
“卖。”我迅速从柜台后拿了一瓶酱油给他。我承认我的眼睛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他的身上。
他接了过来,放在柜台上,“多少钱?”
“六块。”
他把钱给了我,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你看起来和小时候没多大变化。”他上下的打量了我一遍——这让我异常的紧张。
“要不要进来坐,里面比外面温暖多了。”我热心的建议道。
“不用了,我站一会就走了。”他说。
这让我一阵的失落。
“没想到你还会回这里来,我以为再也不会在这里见到你了。”我感慨的说。
“其实中途有几次我奶奶生病,我回来过,只不过你都在学校,我们没有遇上而已。”他解释说。
“那么这次你们一家又是为什么回来的,我不相信你们会享受乡下地方的新年。”我半开玩笑的问。
他似乎很惊讶我会这么说,思索了一会说:“这里是我们出生的地方,我爸爸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而我的童年也基本上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有属于我们的回忆,也有我们牵挂的亲人,这些理由难道还不足够我回来吗?”
“你们当然能够回来,欢迎你们回清水村来。”我赶忙真心的说。“作为你回来的礼物。”我从货架上拿了一包糖扔给他。
他准确的接到手中,看了一眼,笑着抱怨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了,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神秘的一笑。
“什么?”我假装一点不期待,但是心中却已经开始忐忑。
“我妈妈今晚说要请邻居们吃饭,她让我来请你们一家人。”他说。
“这就是你的礼物?”我不满的嘟嚷道。
“啊,”他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看起来你不是很喜欢,那你要什么?”
“切,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抱着双手说,“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我妈妈的。”
“晚上7点,你们一家人。”他再次补充道。
“知道了。”我假装不耐烦的说。
“我妈还在等着我的酱油,我先走了。”他说,然后一转身拿着酱油离开了。
妈妈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不过她这次战果累累,看起来爸爸整个周末的菜都有着落了。
“人太多了。”她低声的抱怨道,“到年边了,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她把买好的东西从她的女士电动车上卸下来,而我则站在一旁帮着忙。
“我在考虑是现在买一只活鸡呢,还是再等两天。”她自言自语的筹划着,根本不需要我的答案。
“妈,”我找准了一个看起来合适的时机,“项子杰一家邀请我们晚上去吃饭。”我想这虽然不是一个重大的好消息,但是也不算是坏消息,走亲串邻可是她的一大嗜好,她绝不会,也绝没有理由拒绝这个邀请的,但是事情却偏偏有意外。
妈妈抬起头看向我,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动作,“我不去,你也不准去。”她斩钉截铁的说,没有半点的犹豫和考虑。脸上隐隐的有了怒意,就好像这件事侮辱了她。
“为什么?”我简直不能理解她这么坚持的理由。
“你以为他们一家人是什么好人。”她愤愤不平的嚷了起来,声音大的几乎是吼了。“我不稀罕去他们家吃顿饭。”
我的记忆是哪里断线了吗?我完全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愤怒是从何而来的,而且项子杰一家才回来不到几天,怎么会惹她发这个大的火。
“妈——”我把不可置信的尾音拖的长长的,一脸阴郁的看着她,“他们一家怎么着你了?”我追问道。
她把买好的菜仔细的从布袋里拿了出来放到了储藏柜内,也没有看我。“我就是看他们一家人不顺眼,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妈妈仍旧嚷嚷着。
“妈,你这样太不讲理了,有钱也是错吗?”我轻蔑的说。我的妈妈虽然时不时的对有钱人家表现出羡慕和嫉妒,但是从来没有厌恶和憎恨过,而今天她一反常态让人摸不着头脑。“除非你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人家邀请了我,而我也答应了,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坚定的说,
“我随便你,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你也没把我这个妈当回事。”妈妈失望而又伤心的说。
这些话让我更加的生气,明明是她蛮不讲理,现在却又要怪上我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先考虑一下自己的话的对错,而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我的身上。我决定不和她争吵气冲冲的跑到楼上去了。
我不明白好好说话这个词语在妈妈的字典里到底有没有,或者是专门用于我的那本字典里没有。我只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在一个童年的玩伴的家庭饭局和亲人之间,我的选择是毫无疑问的。也许我从未表现出过多的对家人炙热的爱,但是那种血缘的关系是胜于一切的,不论多少的隔阂和误会,这种亲情的羁绊永远不会改变,但是太多的误解和争吵却会让它蒙尘。
中午吃饭时妈妈几乎又端着一碗饭到处串门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不过这样也好,我能想象我们坐在一起时尴尬的场面。吃完了饭,我把自己的碗筷清洗干净,然后决定出门走走。
李奶奶是我的首选。李奶奶和我家有点亲戚关系,但是绕了好几代,连我妈妈也说不清楚了。李奶奶一个人住在一间阴暗的老屋里,她年轻的时候结过婚,可惜丈夫早早的就死了,有一个女儿,但是女儿嫁人之后就很少来看她了,她年纪70多岁了,但是却还是常常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料理生活上所有的事情。她信奉佛教,房间内经常点着香,供着一个观音像,她会把一天很长的时间花在跪在佛像前念经上。其实我在小的时候,对她的印象有点恐怖。当然这种恐怖是来自于她房间的阴暗,而她几乎与人隔绝的生活。但是她对我却很善良,每次我经过的时候,总是把供奉佛像的饼干给我吃,说能保我平安。妈妈对她的印象也非常好,在妈妈年轻生我们的时候,她还帮忙带过我们,所以现在总是会隔三差五的给她送点吃的东西。
我带上了一袋梨,一袋子饼干和半斤肉出了门。李奶奶的家离我家并不算是太远,我只需要走大概十分钟就能到。虽然我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是她家那阴暗而又潮湿的感觉还是让我一阵的畏缩,如果让我说出村上哪里最会闹鬼,那么它一定进了我的前十榜单。李奶奶又在念经了,我在客厅就能闻到廉价香的味道和她念经的声音。她的客厅是一个开放式的客厅,在房子的中间是一个天井,天井上几块透明的白色瓦透进来的光是屋内唯一的光了,而在天井的另一边也住着一个老人。客厅唯一的一张八仙桌是她仅有的资产了。
“李奶奶,”我在她的房间外叫道,通常我不会进她的房间——而且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悦悦呀。”她在门里问。
“是的,我给你送一些吃的。”我回答说。
“你们真是好心。”然后我听到她的房门打开的声音,很快李奶奶那副佝偻着矮小的身躯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满脸皱纹,头发都发白了,穿着一件旧的棉大衣,几乎把她整个身体都裹住了。“悦悦。”她用她干哑的声音喊道。
“在呢。”我说,我不得不发出一点声音让她看清楚我,她的眼睛老花的厉害。
“哦,你们一家真是好心。”她又念叨了一遍。然后慢慢的挪动着步子朝着我走了过来。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我问,连忙往前走了几步,但是并不是我急切的想要接近她——她的身上总是能让我看到恐惧和死亡,我总是感觉和她握手,就好像直接和死神握手——我只是想要将这个距离缩短,让我们之间的客套尽快的结束。
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很瘦小,连着一层皮都能摸到里面的骨头了。
“好,我身体好着呢,你呢?”她高兴的说。
“我也很好。”我说,“东西要给您放到厨房吗?”
“那真的要谢谢你了,我这老婆子都是快死的人了,还劳烦你们惦记了。”她念叨道。
而我则是快步的走向了厨房——一个就在她房间对面的小房间,里面也阴暗的让人不舒服,一个小小的灶台,几件简单的炊具,我很怀疑她一天是否会吃上一顿饭。
“你中午吃了什么?”我把东西放在了她厨房的橱柜里,然后走了出来。
“我不饿,晚些时候再吃吧。”她说。
“您一天吃几顿饭?”我好奇的问。
“老人家食量小,想吃就吃点。一天最多吃一顿饭就行了。”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她因为还有一个女儿的缘故居然都不能享受政府的低保,而唯一的收入是靠种着屋前的一块地为生。地里通常种着一些时令的蔬菜,我想她大概连医保都买不起,如果她生病,只能等死了。
“李奶奶,地要浇水吗?”我问,通常我来一趟都会帮她把所有的事情做好,妈妈在家的时候也时不时的会来帮忙。
“新栽了几颗小白菜,傍晚时分准备浇次水。”她说。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帮你浇了。”我说,然后快步的走向厨房,从里面找出了一个红色的桶和一个水瓢。压水井在天井的旁边,所以我必须要压满水,然后提着水,步行一段距离才能到达屋前的地。
“李奶奶,你休息着吧,我去浇水。”我走向了压水井。
“那真是辛苦你了。”她抱歉的说,然后挪着步子企图跟上我。
“您进屋歇着去。”我说,“我一个人没事的。”
她不放心而又不好意思的站在压水井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你可是大学生,让大学生干这些我心里过意不去。”她仍旧在念叨着,只不过她经常把我和我姐姐搞混。而我也不准备争辩这样的小事,以她的年纪能记起我们姐妹俩就非常的不错了。
“哎,”她尽量的想要跟着我和我说话。虽然有时候我会觉得她的那些老掉牙而又琐碎的话题并不能激起我的兴趣,甚至让我想要厌烦的想要逃跑了。但是这个念头总是在看到她渴望的眼神之后中止了。因为我能从她的眼中读出她内心的寂寞。“你听说了吗?就是以前燕儿家的爷爷,他死了。”
我当然记得这个老人。因为燕儿曾经是我小学的同学,我们小学的时候关系还很好,但是她读大学之后,我们的联系就中断了。在我的印象中,这个老人因为年轻的时候帮人去山里摘橘子从树上掉下来,从此腿上落下了残疾,老婆也去世的早,似乎不到60岁就死了。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婆死了之后,一直都是由各个子女轮流照顾的。虽然之间我也听说过各子女之间为了抚养他的事情闹过矛盾——说起来可笑,往往在这个时刻,就是检验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否公允的时刻了,因为子女往往会以父母对自己的爱而来评判自己在抚养他们的义务上该尽多少的责任——但是至少最后老人每天都能吃上饭。
他以前住在我们老屋家不远的一栋半倒塌的屋子里,自从我们搬到新屋之后,我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但是现在说起他的死讯,我却还是觉得很震惊。
“怎么死的?”我问道。
“自己爬到河里淹死的。”李奶奶说。
“为什么?”我努力才不让自己的大惊小怪挂在脸上,一个一只脚迈进黄土,一个对人生已经看透的老人为何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自杀?
“病了,后期生活不能自理,躺在床上,大小便无法控制,也没有儿女愿意来照顾他。你说这样活着自己也难受,要是我我也会爬到河里一死了之。”李奶奶理所当然的说。她的脸上没有半点觉得这件事不对的地方。我知道如果她面临了相同的情况,她会这么做的。
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在这些本来就存在的残酷问题上,无论我有一颗多么冷酷的人,都觉得无法承受。我假装不置可否,但是内心却波澜壮阔,我忍不住想要是我们摆脱不了贫穷的这道枷锁,那么当我们老的时候,也许我们也不会有第二个更好的选择。
“听说项家一家回来了。”李奶奶问。她在一旁帮着我抬水桶,虽然她有点帮倒忙,让我更加吃力,但是看到她愉悦的表情,我总是不忍心拒绝她。
“是的,这个星期回来的。”我回来说。
“他们一家可算是扬眉吐气了。靠着这个老二,他们一家晚上都笑得睡不着了。”李奶奶揶揄的说。
我笑了笑,并没有给出过多的评论。帮李奶奶的菜地浇完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了,离到项子杰家吃饭的时间也不长了。我不得不离开李奶奶的家,回到自己家,给自己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和对门的宝秀坐在小卖部的门口说话。宝秀,恕我直言,我对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她是我们村的媒人,村里很多的年轻男女都是在她的介绍下认识的。她长着一张略显宽厚的脸,眼睛不大,齐耳的短发,说话的声音大而快,像是鞭炮,稍不留神,你就可能错过她说的好几十个词语了。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二女儿在大概十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了,现在儿女都结了婚,她和老公住在一栋自建三层新房中。他老公是市区的工地当小工,收入算不得高,而且整个人长得过于木讷和憨厚了,说话慢吞吞的,含糊不清,两个人性格天壤之别,真的很好奇,他们这么多年还在一起的原因。
我有一次问过妈妈,她说是因为宝秀的老公这个人太无能了,除了宝秀没有人会要他了。不会在村里,他无能的“美名”是无人会质疑的。
不过我想这些不是我厌恶她的原因。我的妈妈耳根子很软,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能信上七八分,而且总认为别人是对的。而她全村这么多善良的人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宝秀作为自己信任的朋友。她总是把家里的事情——任何的,关于我的而其他人的事情——说给她听,而宝秀又是一个大喇叭,不出一个小时,村里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而且总是能添油加醋一番。我想现在我在村里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了。至少很多人认为我很高傲,而且有点好吃懒做,或者还有不知道感恩,脾气坏之类的。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词语就对了,我想如果我要相亲结婚,那么过公婆这关应该是个问题吧。不过谁在乎呢。
“你们家淑悦是不是也该找个人家了。要不要我帮忙。”宝秀说。
妈妈立刻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就像是接受了她多大的恩惠似的。“有好人家吗?有的话介绍介绍。”妈妈说。
“你知道曾家的——”宝秀开始大聊特聊她手上的资源了。
我只能摆出我特大号的臭脸面对她,然后假装没有听到这段话,上楼去了。最近妈妈老是有意无意的在我面前提什么谁谁又结婚了,谁又生孩子了这类的话题,我想多半也和宝秀的“良好”灌输脱不了干系吧。
但是老实讲,他们怎么能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让我步入已婚妇女的行列了。我已经看够了这个村子里的模式。结婚,生小孩,出去打工,回来,养老,等死。这几乎是农村女人的模式,很少有人能跳出这样的模式。有人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也许,但是对于农村女人来说,倒像是一次抽奖,而中大奖的概率有多少,恐怕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打开自己的衣柜,准备从衣柜里给自己找一件漂亮的衣服,润娥却忽然急匆匆的出现在我的房间内。
她一进我的房间,就兴奋的叽叽喳喳的说道:“你知道吗,项子杰邀请我们一家去他们家吃饭。他站在我的面前,亲口对我说的,我像是在做梦,怎么都不敢相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对我有意思。我一定”润娥聒噪的声音让我有些头疼,我发誓我基本上没有听懂她在讲什么。
“你慢点讲,我都听不明白。”
我示意她先喘口气,她不好意思的对我咧嘴笑了笑,重新慢慢的说:“项子杰亲自邀请我去他家吃晚饭。”
她自鸣得意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但是我却异常冷淡的“哦”了一声。果然他并不是只邀请了我,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到这我就有点受打击,也不再那么的雀跃和兴奋了。
“就这样,你一点都不为我高兴。”她不敢相信的嘟囔道。
我无力的看着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异常难看的笑容,“恭喜你了。”
她怪异的盯着我,“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就要被这顿饭弄得家破人亡了。”我发泄的说,把选好的衣服用力的扔在了床上,身体也随之倒在了床上。
“怎么回事?”她扭过身体,迷惑的看着我。
“项子杰也邀请我们一家去吃饭,但是我妈妈死都不愿意去,而我刚刚为这件事又和她吵了一架。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而我们现在居然连高兴的事也能吵起来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话是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说的。”我叹了一口气,润娥握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
“你们母女的八字不合。”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你怎么决定的,去还是不去,其实我倒很希望你不要去。”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几乎很容易就错过了,但是我还是听见了。
“为什么?”我诧异的盯着她,她不敢看我,轻声说:“我说过我想嫁到项家,聪明的女人会尽量减少周围一切潜在的敌人。”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潜在敌人,她想多了。
我选好了衣服,本来想在家一直待到7点,但是家里的气氛太压抑了,我怕我自己又忍不住和妈妈吵一架,所以干脆和润娥去了她家。
还没走进润娥家已经闻到了一股从她们家飘散出来的药味,走进门,一楼左边的房门敞开着,她的妈妈正躺在床上□□,她的弟弟正在床边给她妈妈喂饭,而她的爸爸应该是出去工作了。润娥的弟弟叫润苗苗,小家伙在读初二,和我也认识,活泼好动的,一看到我们进来,就箭一般的往外冲。润娥一把抓住了他,为了她今晚的晚饭,她是不会轻易的放自己的弟弟走的。小家伙在房间内独自一个人看着生病的妈妈被憋坏了大吵大闹,最后润娥还是用三块钱把他收服了。
我往里看,就看到润娥的妈妈有气无力的在□□,不停的在咳嗽,嘴里却对着润娥骂一些难听的话,不过好在润娥对这一切都已经免疫了。润娥倒了一杯水给她,她瞪着无力的眼睛看着我,气若游丝的问:“是淑悦吗?”
我点了点头,因为她在外好吃懒做的名声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她,但是至少现在我是真心的希望她能快点好。
从润娥妈妈的房间里出来——那一股药味真让我受不了,润娥就不得不去准备晚饭了。她要去项家,所以需要提前准备他们家其他三个人的饭。在我们并排着往厨房走去时,润娥苦笑着对我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想离开这个地方了吧。”
我同情的点了点头,“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如果我继续和我妈这样吵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当我帮着润娥把晚饭做好,确切的说是大部分都是润娥做好的。小苗苗回来时是6点45分,天已经黑了,屋外黑漆漆一片,各家的灯也亮了起来。润娥交代了弟弟几句,和妈妈告了别——她的妈妈可没少絮叨,拿了一个手电筒,就和我一起出门了,我们朝着项子杰的家走去。清水村冬日的北风凉飕飕的,冷的人直哆嗦,今天晚上乌云遮住了月亮,只露出了一条如银线般的月光。
我们到项子杰家时,项子杰的家已经灯火通明,很是热闹了,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在村里辈分比较高的老人,连村长也来了。我和润娥面面相觑,尴尬的互相做了一个鬼脸,都明白了这顿饭真正的用意。这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和睦邻里的晚饭,而是一顿沟通人际关系的应酬饭。
“你说会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年轻人?”我已经能想象面对一些有辈分的老人的尴尬局面了,这比过年团圆饭还要累人,饭局还没开始,我就想要逃。
润娥也露出了深深的担忧,但是她却并不愿意离开,她拉着我继续往里走。
我一进门就看到了项子杰的妈妈,她正站在客厅的门口,在和客人讲话。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大衣,黑色的长筒靴,头发淡黄色,微卷,画着淡淡的妆,金色的耳钉,贵气而又大方。
“阿姨好。”我有礼貌的问好,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
“你是?”她疑惑的打量着我,显然已经不认识我了,小的时候她和她老公项国家经常在外地跑,连自己的儿子女儿都没有时间多看几眼,也就不能怪她不记得我这个只和她见过几次面的无名小卒了。
“田发芽的女儿田淑悦。”
她看着我想了一会,“哦,你就是那个小时候天天和小杰一起玩的女孩。”她亲切的拍了拍我的胳膊,“你爸妈没来吗?”
“我爸爸去县城工作了,我妈妈身体不舒服。”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把谎话编好了。
“真是遗憾,我还想好好和你妈叙叙旧,改天我有时间去看看她。”她非常遗憾的说,说的非常客套,让人不知道话是真是假,“我就不招呼你了,你自己找地方坐。”
后面又有客人在等着她招呼,她也就没有多余的时间理会我们了。她的笑容看上去亲切自然,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这笑容太假,就好像是依照某个模型刻出来的,毫无内在的灵魂。
我和润娥一进客厅就看到项子杰的爸爸项国家坐在客厅沙发上,在他的身边围着一群村里的老人们,他们正在聊天。项国家比印象中胖了很多,整个人圆鼓鼓的,说话的声音高亢激昂,脸红脖子粗的。他们聊的都是村里这几年的发展和政府对农村建设的一些政策,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根本插不上嘴,我只能和润娥站在前门的门口聊着天,门半开着,方便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进进出出。润娥一直心不在焉的眼睛在四下寻找着什么。
“怎么没有看到项子杰?”她小声的问我。
我也看了一眼四周,都是一些大人,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没有看到。”
四周很热闹,但是却不是属于我们的,至少不是属于我的,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鸡群里的一只鸭子,它们热火朝天咯咯的叫个不停,而我却一头雾水的被排除在外,更可怕的是我还得担心某个无聊好事的长辈来和我说话,问一些我不想回答的私人的问题。我尽量的保持冷静,但是现在我的确希望有个人来解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