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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百日之约将近，神魔之战也是将近，子默忙魔族中战事，来的十分少。
历史上这场战役中混沌之眼被封印后，将换来数千年至万年的休战和平，最后在上古末期再次挑起大战，许多上神与魔族归于虚无，朝华魔君身死，之后不久北朔帝君羽化，阿宴被封印。
我短时间没有再雇人的打算，一个人在院子里清净过着，无事便看看阵术卷轴，看了个通透后心觉，混沌之阵虽是复杂，以我全身魔力做引估摸是能自个儿布出来的，关键是同族血祭，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干。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躺在摇椅上睡了一阵，醒来时子默站在一边，一身黑衣，手上拿着龙宫卷轴。
我心里一动，自觉疏忽，开口笑道：“这可是龙宫密卷，你不能看的，还给我。”
他扫我一眼，“最初你去龙宫可是为了这个？”
子默的岁数是我几十倍，我瞒不过他，道：“是。”
他没在说甚，将卷轴搁在小桌上，当真不看了。
我说：“你还真不看了。”这可是龙族密卷。
子默哼笑一声，“本座无上魔尊，可是稀罕这些玩意儿？”
我心中默默将他与冷艳高贵的魔尊爹爹比较，嘴角抽了一抽。
“你这鄙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他眯眼。
我打岔笑过去，他转头凝视我原来摊在小桌上的卷轴那一面，书有混沌之阵的那一页，道：“这些东西你看来作甚我不管，可你莫再看了，都是些血腥术法，你个姑娘家又怀身孕使不得。”
我看着他的脸，他看着混沌之阵的眼神，有几分凝重。
“这对龙族而言也是早时候流传下来的禁术，神魔本不分，而龙族又为神族分支……所以你也识得这些术法？”
子默看了看我，揉揉我头发道：“伏曦，你问得太多了。”
子默没呆一会儿又回魔族，走前亲了亲我的额头，道：“战事过后，你便回魔族罢，那里毕竟是同族，会有人照顾你的，不久后便有人来接你。”
我心想这是你死前安排好了么，心里竟涌出几分不爽来。
他真的是要去赴死的，我不想让子默死。
子默走后我又看了一番卷轴，看了很久，缓过神来已经入夜，我扶着肚子摇摇晃晃进屋，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阵阵发呆，自出生起的记忆种种如临川而逝，我这一生活至今，再想来，也未有什么后悔的，如果定要说，那边是我年幼时强行将青夜留在身边。
老龙王曾言我不过乃朝华魔君死去留下的一粒元神碎片，由娘亲与魔尊爹爹培育成完整的魂魄再成魔，那么我伏曦又何必拘泥与朝华的联系，不过千万分之一罢了。
我从床头柜摸出一粒黑色玉石，子默给我的，说是找他便用这个传声，我催动传声石中咒法，夜里开口道：“子默。”
须臾，传来声音，“嗯。”
“你可不可以不死？”
又过了很久，那边才有了丁点儿轻轻的声音，好像是带笑的。
“你说话啊。”我说。
“伏曦，你这样说，”他道，“我很开心。”
我心中动了动，咬住嘴唇，他又道：“封印混沌之眼，对祭身血统要求极高，你莫动些瞎心思了，”他轻笑一声，“伏曦，我倒不希望你喜欢上我了。”
“……那时要死很多神族和魔族罢？”
子默顿了顿，有所察觉道：“你问这些作甚？”
“没什么，我睡了。”我拂灭传音石咒术，闭上眼睛。月光透过窗帘隐约成一团，我默默凝视许久。
对血祭血统要求极高——
我乃朝华魔君元神残留，而魔尊爹爹以血育我魂魄。
那么，如果我替子默跳进混沌之眼，子默是不是可以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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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日子晃眼便过。
子默最后一次见我时时出战前，瞧得出局势已经很紧张了，即便在避世青丘，人们脸上也时时露出惶恐的神色，市集里好多东西不再卖了，城镇已由宁静变为荒芜。
子默一身战袍盔甲，气势侧漏，倒是有几分陛下风范，他用术法隐去身形来到我屋里，我看他现身，坐在小院里抬头注视他。
他下巴多了些胡茬，笑道：“这般看我是作甚？”
我捏着下巴也笑起来，“我在想，子默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他道：“当初，我也记得你问过这个。”
我看着这位上古魔尊，没有一点架子像个年轻毫无肩负的男人，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走到我面前说：“没人向你表以爱慕么？”
“嗯，以前有一个。”我说，“其他的，都把我当男人看。”我点点头，“你对我有意思，很是受宠若惊。”
他微微俯下身，我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手指拂过盔甲，灰暗的冰凉。
“合约结束了。”他在我耳边说，“伏曦，你自由了。”
“我一直都是自由的。”我脸贴在他脸上，他面颊也是凉凉的，我咽咽喉咙，只听他柔声道：“我抱你回房罢。”
“好。”
他打横抱我起来，嘿咻一声，“好重。”
我瞪他一眼，他却蓦然低头，在我嘴唇上咬一口，不轻不重，我没躲，直直看着他，他依旧笑，没有再说话了。
抱我回房后他便离开，我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便有另一人敲响小院的木扉。
我慢慢走过去开门，面前的美艳女人满脸不情愿瞪着我，好似活脱脱将我吃掉一样，腮帮子气得鼓起来。
“月瑢上仙。”我颔首。
“喏，你要的东西。”她脸一撇，伸手将一把扇子塞到我手里，“腾云扇，万里之行不在话下，又稳又快，就是只能用一次。”她瞥我，“你这么大的肚子，是要上哪里去疯？”
“谢过上仙。”我将扇子收于怀中，转身从屋里取出一只琉璃传音螺，“通过它可以直接找到你要找的那个魔族。”
月瑢摸了摸海螺，眼前一亮，“这上面有阿十的气息！”觉察自己露出少女欣喜神色，清清嗓子道，“总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俩清了。”
“想不到月瑢上仙男宠无数，倒是喜欢阿十这样的。”
“阿十不是你能叫的，阿十这名我才能叫，”她哼唧一声，“阿十可是魔尊御弟。”
当然知道，我将月瑢上仙心慕魔族的事儿给子默一说，子默责无旁贷地给我办了，直接将他弟弟卖掉。
至于弟弟阿十，我虽未见过面容，但据说这位御弟容貌俊美非常，估摸就是我的魔尊爹爹了，朝华之后即位的魔尊。种种想来，竟有些是唏嘘，谁将料到多少年后自己又是什么模样，上仙堕魔，帝君转世。
月瑢走后，我掐时间算到点，阵术卷轴说，阵术施行以七七四十九天，上古战争打个四十九天很是正常，我在四十九天后的清晨，以腾云扇为媒介，驾云冲向混沌之眼。
越是靠近，冲击感便愈发明显。
难以描摹的，刺进血液里的杀意与兵戈锐气。
在位时期上过不少战场，魔族好战，我又年轻，其他三位魔君也与我鲜少往来，爱挑拨生事儿的不少，但早早听说跟神魔之战一比，我出过的那些战役不过小孩子家家。莫说冲进战场中心混沌之眼，在外围就被神息魔气交错大风侵蚀得连骨头都不剩。好在已是战争末尾，空中飘浮着尸块与溃散的兵甲，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如灰烬散布于整片天空，血腥自是浓郁，我拈诀幻术将自己变成一只青白灰雀，张开小小结界向遥遥乌云密布的混沌之眼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行进多远，战场扩张太大，我渐渐迷失方向，眼前交错的光芒与剑气已经震得喉口隐隐腥甜。
飒——
一道暗紫银光格外夺目，从眼前掠过，缭绕成诡异的花纹。
那是……
我识得的，老龙王也用过的，上古阵术纹路。
开始了。
我加快脚程于战场高空飞过，耳边唔啦啦的风声，饱含暴雷灰暗沉闷的云甚至被血浸成殷黑的红。终于我搜寻到子默的气息，与初九一模一样的气息，淡淡的沉水香味道我不会认错。
狂风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结界屏障上，我一鼓作气朝魔息最浓郁、最深黑的那处冲去，空中嗤啦划开一道明亮光线。
几乎在同时，我听见结界罩碎裂的声音，自己瞬间被打回原形，因为冲的太快而刹不住，踉跄地撞进面前的男人怀里。
满腔血腥杀气里，我闻到那沉水香。
那个人结结实实地将我接住了，我被他盔甲撞得鼻子痛，摸摸鼻子抬头，他一身鲜血，仿佛从血池里走出来的，脸颊和眼睛周围都布满鲜红，血中饱含惊人的魔力与灵力，我竟嗅出腥甜。
他睁大眼睛，我第一次见他吃惊的样子，倒是很稀奇的。
他握住我的肩膀，几乎要把我掐碎似的。
“——伏曦？！”
我四下一望，正是混沌之眼中心，攥住他的衣袖，有点不想松开，我看到暗紫的纹路如青筋管脉缓缓蔓延到他露出的脖颈，封印术的反噬已经开始，现在还来得及阻止。
我迎着大风血雨说：“子默，其实我是血统很正的魔族，不比你差的魔族。”
我摸摸他的脸，指尖沾上红，“我只是比较弱而已，因为从小就有人保护我，庇护我不受任何血腥与黑暗，我本来可以成为更加厉害的魔族，但是我没有，可是子默你很厉害的。”我努力发着音节，笑着说，“你是魔尊，你可以保护很多很多同族，所以你要活下去。”
不等他开口，我捂住他的唇，手背盖在他下巴上，踮起脚，隔着手背吻上他双唇的位置，他整个地震住，直直看着我，眼眸里千万光华汹涌拂过。
“子默，谢谢你对我好。”
语毕，我转头提起裙摆，足尖发力朝混沌之眼中心跳下去。
风中我吟诵咒语，咬开拇指用血画出中心法阵。
血阵爆发出瑰丽刺目的光芒后粉碎成碎片四散飞去，一瞬间，眼前一切都静止了似的，身体轻盈如一片飞羽，刀光剑雨宛如菩提花海款款而落。
所有声音与光线都如潮水般退去，不复存在。
混沌之眼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仿佛身上栓一颗沉甸甸的石使自己沉重而迅速地坠落、坠落，至无垠深渊。封印术的紫色闪电围绕于我周身，绽开庞大的张扬的花，一齐窜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最后我好像听见了子默在叫我，又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