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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我有点儿受惊,他行动未免太利索,明知故问,“你、你去作甚?”
他摸摸我的头,拉着我走出巷子,泊幽的手比方才暖上许多。
河水悠悠,赤灯绰绰。
河岸站满了魔族年轻男女,他们手牵手一起注视着水上红灯漂向远方。
我见泊幽遥遥望着,便解释道:“这个赤光节最后有个习俗,当河中自己所放的红灯漂到自己看不见的尽头时,恋人十指相扣,从两人的掌心生出光灯放到天上,象征自由与永恒。”我耸耸肩,“唯独这一天里,魔族人是使用不了光之术法的,所以这也成为考验恋人真心的方式。”
正说着,眼前正一对男女手掌相扣,两人的掌心星点淡淡光晕汇聚,最后化为一团翩翩升上天空,少女扬起小脸望着遥遥飘远的光晕,兴奋地搂住身旁恋人的脖子,整个地挂在对方身上。
渐渐地,河岸飘出的光多了,如风吹过的朵朵蒲公英,散布在天色中,月下温柔宁静,身旁同胞的笑声喧语也随月光飘渺起来。
我看了一阵,转头对泊幽摊手,“只有同为魔族才会生出光灯,传说这是远古时魔族祖先对后代传承的祝福,所以,我们是不可能的。”
泊幽注视我,眉目很是婉约好看。
我说:“天色不早,帝君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我打算掉头,他拉住我,说:“怎的不可能。”
我瞧着他,他伸出手,泊幽的手指修长,白白的很干净,看起来十分舒服,他用这只手与我手指交错,尔后紧紧握住。
我看到微白莹绿的光,从交叉的指缝间透出,他分毫不让地看着我的眼睛,手指却一点点松开,掌心的那一连串光便如抽芽的百合花般流泻绽放。
它们如逆行的星轨涌进夜色,化为漫天光羽纷纷飘落,扬扬如花雨,如天雪。
如萤火。
目之所及,轻盈荧光,好似万千星辰坠落,无声落满整座城市。
河边人群发出惊叹唏嘘,我怔怔抬眼,一粒摇曳的绿光染上睫毛,面前男人如玉的面庞也仿佛泛出光亮。
他敛去一身神息,俯下脸去拉我的手,纷扬的光如花瓣,他低声说:“我曾说我永世记得。”
我一震,不禁咬住了唇。
他为柳青那一世病重,我晓得他年幼山上有漂亮的萤火虫,于是做了一场萤火给他看,希望他能好。
他说他将永世记得,我只当是凡人短暂脆弱的誓言,苦涩一笑了之。
我想了很久,才望着这落满齐翳城的萤火光雨说了一句话,“你修为都拿去干这个,果然是个清闲的神仙啊。”
他唇边晕开一丝极淡的笑,“是。”他伸手摸摸我咬过的嘴唇,“我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陪伴你。”
直到我带他走回黎王府,这场光雨才款款落尽,月色下夜樱飘摇。
我走到庭院里,转身深吸一口气,说:“帝君,我且问你一事。”
他看着我,我说:“如果爹许了那份婚书,我会在哪里?”
不等他回答,我说:“我嫁给你,自然与你一起去天上,对吗?”
泊幽眸中有一缕晨星划过。
我站直了,努力将腰板挺得也直些,认真地瞧他:“我不会。”
他双眸微敛。
“我不会和你一起去天上,我是魔,属于这里。在天上我不会过得开心,帝君也不希望我不开心罢?”
即便再不济,黎烨王这个名字我是坐实,我脚下的是我的故乡,生长我的族人以及所有魔族血脉。
天外飞仙,琼楼玉阁,并不适合我。
“再则,帝君为万万岁年高的北朔帝君,闻名遐迩,我身为魔王于你一起,总归不好。你是柳青那一世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做好觉悟,所以我没关系,帝君,我在这百年里已经放下了。”
我从来没想过能和他长久地厮守,青夜伴我长大,柳青为我夫婿,这些时日足够足够,再满足不过。
今日种种,如镜花水月,我仅把它当做梦。
我突然有点想笑,于是弯起唇角说:“望帝君理解,把那道婚书……收回去。”
说完这句话后,巨大的酸涩如滔天的海浪拍击胸口,我酸着鼻子等了一等,他没有言语,樱花瓣在月色下呈出皎洁的白,拂过他乌黑的发与雪白的肩。
他凝视我,眼里漆黑凌亮,仿佛将我看的彻骨透,极似我初见青夜的时候。
夜里的风渐渐寒凉,他过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低声问:“你当真这般想?”
他的声音如悬崖飘荡的风那般虚浮暗哑,我咬紧牙关重重地点头。
“好。”
我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理理我的长发,极为轻柔,声音却湛湛冷下,“我不逼你,今夜我说的话,只当我自作多情。”
“帝君……”我不禁仰头,有些愣,他慢慢收回手,拢在袖中,淡淡道:“你既然喜欢这片土地,那你在这世上多活一日,我便多一日保神族不向魔族开战。”
我张张嘴巴,还未说话,他已经折身离去。
我站在夜樱烂漫的庭院里,呆了很久。
整夜我思索我所言是否妥帖,翌日清晨,铜镜里映出两个黑黑的眼圈。
我在梳妆台上翻找一阵,才摸出两盒不知何时收来的脂粉,勉强扑在脸上就出了门。
一出门便撞见老管事,我终于把憋了一晚上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昨日、昨日那位客可还在府上?”
泊幽隐去身份而来,自称是客,那时老管事与府中众人见他容貌端华气质卓绝,心领神会,认定是我瞧上人家样貌勾搭来的,于是好生招待着,居上房。
老管事探头朝我房里瞅了瞅,“那位公子不在王爷这儿?”语气颇为可惜。
我白了老管事一眼,老管事森森地笑。
我去客房院里寻他,不见人影,心理咯噔一响,他这是回天上了么?
正想着,魑魅端着茶水走来,“王爷您在这儿作甚,快用早膳吧……”她见我,愣了愣,“王爷您脸色怎这般惨白,昨日可是有好生歇息?”
我揉揉眉心,魑魅看看我身后无人的客房,笑道:“王爷若是寻公子,公子早些时候和赵欢姐一并出门了。”
赵夫人?
我心下疑惑,映像里赵夫人与泊幽并未有交集,即便是柳青的时候,也只在阿萱的事儿上打交道,问:“可是晓得他们往哪方去了?”
…………
我嘴上塞着魑魅强堵给我的包子,一路到城中河岸。
天早已亮开,魔族嗜睡不似凡人那般起早贪黑地忙活,这时候街道里大多都是静的。
河边白石桥上,我望见两道身影,一道修长英挺,一道柔软纤细。
泊幽神色平淡,赵欢侧脸却流露出激动,我摒去气息偷偷摸到桥下,正巧听见她急促的一句低喊,整个人冻结般僵住。
“帝君这般可对得起朝华主上?!”
赵欢平日压抑恭顺的声音里夹杂微颤,她低低地,几近质问地呢喃:“帝君这千万年等的不是主上吗?魔尊陛下拱手让出的大好的时机--令朝华主上复苏的大好时机--连‘心’都已经融合,只差唤醒肉身……帝君您竟然——”
“她已经死了。”
泊幽淡淡打断她,声音结了冰,无一丝温度。
声音戛然而止,半晌的沉静后,桥上飘来低哑的哭声,“帝君您现在为了拿回她的‘心’,连朝华主上最重要的肉身都不惜舍去,当年将她安置在幻境中的是您啊!您忘了朝华主上与您的那些日子了吗?”
女子的哭声渐渐尖锐,夹杂在潺潺溪流声中。
我听着水声,默默无语。
桥上沉寂顷刻,泊幽说:“出来罢。”
我咬咬唇,朝桥下缩了缩。
桥上男子补充:“伏曦。”
我心中哀叫,不情不愿地走出来,站在石滩上。赵欢见我脸色一变,美眸中迸发出陌生而复杂的锐利情感,折身速速下桥,极快地隐去于清晨的巷宇中。
“哎……”我伸手想叫住她,最后还是放下,泊幽走下桥到我面前,我自言自语:“赵夫人这是被附身了么?被某个朝华魔尊的狂热粉丝?”
我见他目光松动,伸手打住,颇为理直气壮地道:“什么都不用说,我们魔族无论男女,都不追究对方过往的。”
他眨眨黑长的眼睫,眼角涓流零星的暖,径直轻声道:“你打听过?”
我心里一跳,马上气弱,偷偷瞟他一眼,嘴上不死心了,问道:“幻境里‘心’究竟是什么?”
“除去所有记忆,所剩下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