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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水声叮咚,天青雾散。
想起在炼琥宫里,爹极为疲倦地说,原来这是他的抉择。
我并不想过多纠缠与他和万万年前女魔尊的事儿,那位女魔尊极美,妖娆诱惑,我至今也没见谁能及上她裙角,泊幽喜欢上她是极为自然。如今我能淡定如此这般想,大抵是因为女魔尊肉身已经毁去,说甚都是虚幻的。
再则,我觉此事若是深究,最终难过的是我。我活的年岁也不短,没必要在这儿上因好奇与固执而平添伤感。
他的目光在我面庞上逡巡着,忽而敛了笑微微蹙眉说:“今儿怎擦了粉。”
我怔了怔,心想真男人真讨厌怎连擦粉都瞧得出,看他从袖中摸出帕子往清澈溪水中一拭,开始往我脸上抹。
帕子虽淡淡檀木香,但他抹得着实粗鲁,简直□□,我觉我五官都被他搓的变形才停手,见我脂粉下两个露出的黑眼圈,默了一默。
我听我上方浅浅叹息,赶紧说:“你不用瞎想,我、我只是近日累了,歇得不大好……”
泊幽手指拂过被他用帕子擦的发热的肌肤,他撩了撩我的额头,声线恢复往常,“清早寻来,可是有事?”
我才这才想起来我是来找泊幽的,可为何找他,找他作何,我不知,只觉瞧见了他便不心空了,禁不住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昨晚我说的话,你不要生气。”
他不吭声。
我晓得他这意思,定是昨夜他生气了,他无论是青夜还是柳青都是这幅德行。再者如今他身为北朔帝君,洪荒上神,天帝佛祖都敬上几分,这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帝君能说出昨晚待我的那些情话已然万万年罕至,铁树开花,我又不知趣儿地将其堵回去,若换做我,早憋屈到内伤。
念此再瞅泊幽,他脸果然拉下来,我赶紧将他衣袖攥紧,“你不要生气了,我只是说不跟你成亲,没说不跟你好呀。”
他看神经似的,剜我一眼,狠狠地,薄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冷飕飕道:“王爷,您的意思是,甘愿做本君情妇?”
我脸上泛红,“你别说成这样。”我低下头,小声道,“我从来没想过和你成亲,也不在乎什么名分。我们魔族本就是随性活着,你、你在天上住腻了,要是、要是想见我,你随时可以来……”我说得讷讷,“我一时半会,还不会成亲的,哪天你另喜欢上哪位神女,我们也可以顺势……”
“伏曦!”
他几乎是低吼的,声音不大,气势十足,我吓了一跳,竟然有点儿害怕,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害怕过了,嘉兰泰幻境里被大蛇吞掉都没觉害怕,埋着头不敢抬起来。
我瞧着脚尖,面前白衣男子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气息,简直是大冬天将人丢进冰窖子里一层一层地冻起来,连哈出的气儿都成冰碴。
就这般僵持好一会儿,他才从紧绷的唇里挤出几个字来,“方才这些话,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又生气了?”我微微蹙眉,莫名,“我说的不对么,我觉这般对我两人都好——”
他一把扣住我手腕,死死地,我嘶地抽口气,有点儿委屈地说:“帝君,疼。”
这时我才看清泊幽的神色,不禁呆了一呆。而在这呆神中,他又蓦地松开我的手,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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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幽这会儿又生气了。
他真回天上了,我回了府叫老管事查了一通,的确一点儿气息都没有。
生气不好,他老人家万一气坏了估摸天上不少男神女神找我算账。
他生气时跟青夜那世一样一样,脸紧绷着,眼神凌厉得不得了恨不得将人一刀一刀剜下肉来。可我这次想起他走时的神色,心里之余涌出一汪酸楚委屈。
他凭什么生气呀。
老管事刚退下,便在走廊里看见一身布衣的女子,发髻高挽,款款而过。
赵欢。
我心下一动,出声叫住她:“赵夫人。”
赵欢折身见我,便行礼恭顺道:“王爷。”
我眯起眼,她眉目于往常并无二致,连见我的神色都无一丝破绽,我伸手拂拂她的额间,果然探到极细地一丝魂魄残留。
果然是被附身。
“早晨可有不适?”
赵欢眸中微惊,“王爷怎晓得?”她见我神情几分凝重,道,“回王爷,今儿早我醒来时,发觉正倒在……府外墙边。”
我点点头,“你随我到房里来。”
探测魂魄脉路来源本是初九长项,结爹许给我三日之后放初九回来,这么估算明日才归,府中无人对这偏僻领域有所涉及,只得等他回来再查出谁附着赵欢之身。
我将她带进房中,她泡了茶于我,我将事儿一说,赵欢听罢神色未有惊慌,我道:“可是有所眉目?”
赵欢思考片刻,伸出纤白的指尖点住这里的胸口,“这里。”
我含着茶看她,她神色镇定,“我相公的命。”
意指魔族元丹,她垂下眼睫说:“这百年里,我出门买菜时,经常感觉到有谁在看我,每到这时候,胸口便会发热。”她喃喃,“那种感觉很不安,我想是相公在告诉我,危险。”
我说:“近几日可有再遇见?”
赵欢摇摇头,“只要进了府中,感觉就消失了。如此数回后我便叫侍女去采购。”
看来赵欢相公的真正身份,也得好生查上一番。
若单单仅朝华之事,我不放在心上,可若牵扯到齐翳城百姓,自是不一样。我坐在茶几旁一时陷入沉思,赵欢等了等,一扫房中,又瞧了瞧我微微发白的脸色,道:“王爷您可是病了?”
“无碍。”我又咽口热茶,她给我斟满,斟酌半晌才道,“柳先生呢?”
至今她改不了口,我抬眼望望她,将她拉向一旁的椅子,“赵夫人你坐,我有事儿……想问你。”
她见我说得有点儿没底气,好似晓得我将说甚,自然而然坐了,一双美眸落来。
我尽可能言简意赅地将昨夜和今日与泊幽的种种说上一番,说完,几分紧张地看着她。
赵欢显然是惊讶的,“他……”她舔舔嘴唇,“他向你求婚了?”
我一愣,想了想,原来泊幽他还真向我求婚了,我怎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是、是啊。”
我悻悻应道,自觉丢脸,低头去喝茶,心里有点甜,又有点儿心疼。
赵欢盯住我,眼里几乎放杀气了。
“王爷你可有将他的情谊放在心上?!”
我头回听见她这般洪亮声音,差点儿没拿稳忍冬纹茶杯。
“他不是天上很高很高地位的神仙吗,这样的神仙下一份婚书你觉儿戏?你一句话就叫他把婚书收回去?你还说他天上腻了随意来看看?还说他哪日喜欢上其他女人就结束?”
义正言辞,抑扬顿挫,振振有声。
“他给你名分你不要是你的事情,可你不觉你在践踏他的心意吗?你有认真将他的表白当回事吗?王爷你不觉……他是把心都掏给你看了吗?”
我被她说的一愣一愣,忍不住小声辩驳:“我、我怎么会……我是为他好呀。”
赵欢叹口气,一口气咕噜喝完一杯茶,将茶杯搁下后幽幽望向我,“在人间,男子的求婚是十分慎重的大事,人的一生很短,也很长,你们神魔,比我们更懂得誓言的沉重。”
语毕,她起身行礼,“府中还有事,告辞,王爷。”
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老半天没晃过神。
我希望泊幽好好地,安稳地,过完日后接近永恒的漫长生命。
他喜欢我,我很开心,两人在一起即便不成亲也是好的,等到以后,他些许不再欢喜我了,看上别人,这也很好,我过我的,他过他的。
今日老管事抱来一堆文书折子,积满半张文案,初九不在我批起来委实艰难些,我努力将泊幽的事儿撇在脑后,在书房中坐上足足三个时辰才将折子批去大半,魑魅进屋唤我用膳。
我点点头,刚起身眼前一黑,身子没踩稳,撞在书案上,折子哗啦啦滑落一地。
“唔……”我捂住额头。
魑魅赶紧上前扶住我,一碰到我的手臂边一惊,“王爷您身子好烫,定是发烧了!”
我笑了一笑,“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不过着实头重脚轻,我定定神,叫魑魅扶我回房歇息。
魔鲜少生病,向我自小摔打更是罕有,老管事叫来御医,一看原来是低烧。
“这春日总总惹人烧的。”御医笑道,朝我瞅瞅,“真难得,老夫有数百年不曾被唤进这府中了。黎烨王最近尚是多歇息为好。”
御医开上一副药帖子告退,我坐在床榻间几分艰难地咽下饭,晕晕乎乎漱口睡了,魑魅熄了烛点上安神的香。月色在纱帘下隐约,屋子便完全暗寂下来。
我睡得昏沉,迷迷糊糊,连梦境都是浅的,如清澈的溪水缓缓浸上。
梦里我立在风中,红裙翻飞,身旁一名男子,一身玄色衣裳,黑发猎猎。
他侧过颜,面如冠玉,竟是对我微笑,秀致的面庞柔和熟稔。
我心下震动,我的记忆里,这个男人从未如此真心笑过,如今他不动声色地披上面具,眉目波澜不兴。
此时他伸过手来,轻轻触碰我的脸颊,温暖细致,他弯起眼眸张开唇,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
我明知他在叫我的名字,可却觉那不是我的名字。
“——”
渐渐听不见。
眼前幻影褪去重新归于黑暗,我在梦的火热泥淖中挣扎好一阵才难受转醒,喉咙干涩,大脑昏沉,肌肤也泛出异热,如醉酒一般,发烧当真是不好受的东西。
感觉到有谁的手指在触碰我的脸颊,与梦里极似,一点点凉,微微抚摸,很是舒服。
却莫名地晓得,这是两个人。
我睁开眼,黑暗中一道身影坐在床前,熟悉的檀木香,熟悉的男子气息,我不禁怔了怔,手探出被子抓住我脸颊上的手指,慢慢握紧后心下安定,于是嘿嘿傻笑,“帝君,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