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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梦里有女人的哭声。
巨大的潮热密林让我误以为身处嘉兰泰幻境,直到出现一座皇族精致宫殿,显然为皇城之外的别宫,坐落在这片偏僻茂密的森林中。
夜里,窗棂透出暖亮的火光。
她在哭。
我眯起眼想凑近,是位衣着繁华鲜亮的女子,轻轻一瞥背影,婀娜销魂,便知倾城之色。
她一边哭,一边在一个男人怀里挣扎。
明明看来动作似那男人强迫于她,可实在看在眼里,却觉她勾引他一般,女子浑身散发着致命的娇媚诱惑,连哭声都甜得掐水,而那男子一身白衣,清雅周正,极不似浪荡之人。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她尖叫着,男人紧紧抱紧她的腰肢将她扣在怀里,好似永远不放开一般。她哭着推搡他,情急之下雪白的手臂忽地抬起,拔下发髻间一支流苏金钗,猛地朝他脸上划去。
嘶啦。
一道细细血痕从他眉心淌下,女子整个地惊呆了,眼泪簌簌往下落,金钗落在地上。
他没丝毫察觉似的,依旧死死抱着她,血一滴一滴落在他雪白的衣袖上,竟是赤金色。
她急促地伸出手指去捂他眉心的伤口,呜咽地咬紧嘴唇。
梦里她那般绝望悲伤的神情我看在眼里,醒来时却奇异地不记得她的面容。
火光映亮山洞里一方冰凉的岩石。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支起身子,盖在身上的紫袍软软滑下。
我看了看袍子,又顺势看了看火堆前打坐的男子。
舒子宴。
身子尚有些疲,我将昏厥过去之前的事儿回忆一番,走到洞口朝外望了一望,大雨哗啦啦地下,目之所及裂地荒芜,远处渺渺的灰暗虚无,朦胧成一团。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看来嘉兰泰幻境已经退化为临近崩溃的荒地了。
我瞭望一番后,拎起袍子碎步儿到舒子宴身边,山洞地面微微崎岖,暖色亮光映在他平静的脸上,倒也像个神君模样的神仙了。
他似乎受了点儿伤,虽之前我打打杀杀他躺在一边晒太阳看书令我非常不爽,但至少现在是因为我才伤的,再则最后也搭把手,总体而言我欠他。
我坐在一边等他打坐理疗完才拿着袍子递过去,笑眯眯道:“谢啦。”
舒子宴冷冷看了我一眼,脸上明摆着写你笑得如此傻缺为哪般,我嘴角抽了抽,他不冷我还嫌冷呢,这幻境阴风直吹诡异得厉害。将紫色袍子往身上一裹,随口哼哼道:“这次出来你干嘛老给我摆脸,你主上以前都没这么给我摆脸过。”
他抬起眼,定定的,这次看我没有挪开。
一段时日不见,他连眼神都练得凌厉了,我竟被他望的心里发虚,把袍子裹紧了些往外头靠靠。
过了将近一炷香时间,他才说:“你现在心里还有他么。”
洞外雨声哗哗。
“这很重要么?”我搓搓鼻子,唇边挽出笑,“有与没有,无足轻重。”
现在能漫不经心提起他,我觉我还是进步的。
至少,有可以放下他的意思。
那么总有一日我将断掉这情缘,顿时心中充满熊熊如火希望。
他这一次也隔了很久,“那男人可知,你为他这般拼力?”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什么,声音却依旧不咸不淡,“你几乎失去性命,他这般重要么。”
“你说初九?你不记得了嘛,初九是我的大管事,上次把你送到玉菊楼的那个。”我保持笑呵呵的样子,“他现在被魔尊关在沌火狱里头烤着,我救他是自然。”
我说完后,他不再言,依旧打坐,我抱腿在一旁又坐了一阵子,念想起初九替我挡罪的事儿心中难过十分,不禁站起来说:“我得赶着去拿微雨霜阳,然后救初九出来。”
“不可。”舒子宴边是闭目养神,“你拿不到微雨霜阳,你也出不去。”
他说的如此慢条斯理,我凑到他面前,摊手道:“求解释。”
“你的心被拿走了。”
“……哈?”
舒子宴睁开睫毛,紫晶色的眸子无波无澜,“嘉兰泰乃上古神魔长达千年的战役后便存在的幻境,嘉兰泰本为天庭一介上古神女,她爱上异族男子,终被背叛,堕落成魔,嗜血成性,血肉化为八条歧蛇和这片幻境。”
这远古的事儿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嘀咕道:“难怪被大蛇追杀时那女人一直在我耳边哭。”
舒子宴又说了些,我才晓得他是何意。
幻境里一草一木一花,走兽飞鸟,皆是嘉兰泰意志所化,微雨霜阳虽是另人安置在这幻境中守护,日积月累长久侵蚀,使微雨霜阳本身也具有可嘉兰泰的意志。
意志是残缺的,而我,是与嘉兰泰的意志发生了共鸣。同时,只有共鸣之人,才可进入嘉兰泰核心,取走微雨霜阳。
我总算晓得爹为何叫我来取,心中不禁苦笑,所谓共鸣,不就是女子的情伤么。
“我没有心会怎样?”我问舒子宴。
他沉默地注视我,没有回答,于是我换了个问法,“那我们何时去核心?”
“雨停。”
外面雨声渐大。
我也不知过了多久,幻境不知年月,舒子宴依旧打坐,看来他受的伤不轻,究竟如何伤他也不许我看,我便靠坐在一边岩石间拿舒子宴的袍子当被褥打瞌睡,他的衣袍间有好闻的味道,我昏昏醒醒地睡着,心里想,没有心,也很好罢。
或许日后夜半清月,梦醒不会再难过了。
嘉兰泰取走我的心伤,我取走她的微雨霜阳,也不失为一个买卖。
我睡醒时,外面的雨停了,大好的阳光照耀在干裂荒芜的土地上,寸草不生。
我走到洞口朝外望去,原本一望无际的荒芜混沌间,忽然一座山遥遥地出现在眼前,青灰色,山脚一个洞口,黑黢黢的。
我和舒子宴出洞朝灰山走去,这山看起来极远,意外地一炷香时候不到便走到。
洞愈深,越发寒冷,一路破掉结界深入,尽头竟是一件偌大冰室,四壁突起的冰晶如一把把插在冰壁上雪白闪闪的光剑,折射出缤纷绚丽的色泽。
冰室中心,一具冰棺椁静静躺着。
我走进冰室,地面已经结起冰毛刺,想来已经有很久无人进入了。我走了一圈除了这棺椁未发现甚,可此处又是灰山尽头,不禁几分讶异地瞧着棺椁道:“难不成这个是微雨霜阳?”
舒子宴慢慢走近冰棺椁,垂眸凝滞不言。
我也走近,目光透过冰棺盖心里震了一震,里面躺的是个女人。
她脸上戴着一张金色花纹面具,可我依旧能感觉到,她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身上穿件红裙,花纹与刺绣经过千万年时光已经剥离了颜色,模糊不堪,只不过红依旧鲜艳端华,包裹住她的身子,令人难以挪开目光。
我站在棺椁前,一时间恍如隔世。
这是……梦里的女人。
看不清脸,但我确信,这是梦里面那个哭泣的女子。
“她是嘉兰泰?”我低头瞧着女子,问。
“不。”舒子宴道,“嘉兰泰形体已殒灭。”
“那是谁将她葬在这里的呢?”我手指拂过冰面喃喃,“能将嘉兰泰幻境为自己所用,将她置于幻境中心,将这里作为她的坟冢,一定是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头的人罢……”我怔了一怔,脑里浮出陌生幻象,嘴上不禁开口,“是那个男人……?”
梦境里的白衣男子,是他罢。
大抵是共鸣,我才晓得这些,我不禁对这对男女唏嘘一番,究竟是如何的传说,或许我再也无从得知。
“唔,微雨霜阳是个女人,难不成我把她抬回去?”
舒子宴没回答,径直推开了棺盖。
“喂!”亵渎死者未免不大好。
他无视我的目光,女尸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衬得红衣越发诡谲鲜艳。
不知为何,我觉她的身形有点儿熟悉,还未想起是何,他竟然伸手毫不犹豫地探进女尸胸前的衣襟里!
我瞠目结舌。
他还有条不紊游走一番,触碰到什么,一停,缓缓抽出,指尖多了一把流苏金钗,雕工精细,美轮美奂,泛出暗金光色。
“你……你……”我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你……大色狼……”
舒子宴看神经似的看我一眼,袖里摸出一张软帕子将金钗包住,递过来。
我愣了愣,“这才是微雨霜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