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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远古上神北朔帝君因在羽化前受魔气侵扰，如今归位前众神寻不见转世轨迹。
帝君归位乃六界大事，四海八荒敬拜——但这都是归位之后的事儿。
这转世未历天劫便亡，则错失时期，也许又得凡尘辗转千万年才得以飞升。
亦或者，在其天劫极度虚弱之时，吞噬他，将其力量纳为己用，一旦如此，恐怕天地又将作乱。
距离奈何桥暗辉将军暗地告诉我真相已经过了数月，东岐王带如此手下前来，定是终于寻到北朔帝君人间身份，估摸不一会儿天上神仙也会临至，如此算来，大抵帝君飞天天劫便在这几日了，否则宿命星君也观不出苍星最后所在。
中年男子笑着看我，上下将我一扫，他身后那面色冰冷的侍卫们也看向我，神色中多出一分讶异，我这才想起我身上还披着大红嫁衣，毫不尴尬地挺好腰肢，直起脖子摆出气势盯回去。
“许久不见啊，黎烨王。”他笑笑道，一扫我身后小院，“身为魔王，不务正业，逗留人间，住上这般烟火日子，还真是小孩子家气呢。”他弯弯唇，“黎烨王可还记得小时候生辰，孤送金银宝器不要，偏要孤内子那只蹴鞠？”
我心里晓得他看不惯我年纪轻轻身为女子便坐上魔王之位，接话道：“晚辈自然记得，那时王爷长子对那只蹴鞠也喜欢的紧，扬言晚辈与他踢一场，赢了便送于我。”我也笑起来，“如今想起来，王子哥哥乃是让着我呢。”
他那嫡子自小玩物丧志沉迷声色赖皮得不得了，输了不承认把我忘湖里推，我一个过肩摔就把他撂倒，据说至今他那嫡子也不成气候。
果然，我一提起他那长子，东岐王神色便掠过一丝阴翳，极快地散了，此时从容道：“孤前来是为了何，想来黎烨王也是清楚的罢。”
说着他伸出手抚了抚大拇指上翠绿翠绿的玉扳指，“你的初九可还真是替你瞒住不少时间呢。”
我袖里的双拳不由得握紧，“你把初九如何了？”
“他如何，你回去便晓得。”东岐王冷哼一声甩袖，大声道：“这魔族至关重要可翻天覆地的大事，自当应告知魔尊及四君，共同商讨，以魔族利益为重。你身为黎烨王，为一己之欲立魔族安危于不顾，区区女子短见误大事，你可对得起这王位？”
“东岐王可能将话语说的明白些，晚辈愚钝，听得不大懂。”我歪歪头睁大眼睛，“若依东岐王您所说，那怎么就您一个来了，魔尊陛下与其他二位魔王可是在？您当真有禀报魔尊陛下么？”我作恍然状，“难不成东岐王您是想趁着天劫之时将这神仙修为独吞？”
东岐王面色终于露出破绽，沉下几分，我讶道：“东岐王您若是独吞那可得了，晚辈是否现今就拜上一番，先抱抱您大腿？”
他脸沉得更厉害了，眼神愈发冷厉，片刻后他收纳魔息，终是忍下去，吐出一口气来。
只听他道：“如今你多说无益，你所作所为魔尊陛下已有听说，你若不想被废除王号，剔除魔力，流放外界，便立刻回炼琥宫领罚。”
他又将我一看，眸中眯出不屑，“与凡人男子成亲，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话语一出，四周便静了，连空气中涌动的凉风也寂了一寂，四周包围我们的魔族目光也随即变了。
即便只有一点，我也感觉到变了。
炼琥宫，魔尊帝秋所居之地。
我咬住牙关，指节在咯啦咯啦作响，紫黑魔气在指缝间如流转的旋风聚集。
一只带有温度的手轻轻按住我的肩头，我被拉到后面，青衣男子上前挡在我身前，望了一圈杀意森森的魔族战士，淡声道：“我与我妻子的事，不由外人指摘臧否。”
他说的不深不浅，声音恰恰可以听清，眉目波澜不兴。
东岐王见他面色漠然无甚惧色，眯眸道：“凡人，你可知你身后是谁，若是被美色迷惑孤大可以诉你，她手上沾的鲜血，可比孤这做了千多年的东岐王还多上许多的。”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说不出一个字。
柳青看了我一眼，注视东岐王，不甚在意道：“我也并非干净，岂不正好。”停了停，他再次扫视一周，定定瞧着魔王说，“你且是来杀我？”
我听罢一凛，忍不住想拦在柳青身前，他却啪地捉住我的手腕。
与此同时，东岐王抬臂作势，魔族战士低吼着朝我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兵器泛出寒冷的光芒，他们嗜血的眼眸也瞬息浮出猩红。
约莫他们今日不吞掉柳青誓不罢休，拿我这黎烨王当摆设么。我正准备祭出蚀月镰，柳青将我一攥，向后撤去。
“什……”
我刚回头惊讶看他，他却伸出双手捂住我的耳朵。我不知他意在何处，蓦地，仿佛谁催动足以平山的强大咒法，整座山震了一震。
紧接着，耳边轰隆轰隆兀地炸响，如一团团天际惊雷纷纷砸落，爆裂出绚丽的火花，滚滚热浪如滔天黄沙冲击而来，铺开漫天彻地的火焰烟尘。
我被灰朦烟尘与炙热浓雾醺得睁不开眼，浓浓的硫磺硝烟味儿中涌出一缕缕血腥，以及不远处魔族的呜咽与混乱的躁动。
炸药。
是炸药，可哪来的炸药。
地面依旧在震动，时不时传来炸响，高处山崖间落下石粒噼里啪啦地滚动。浓烟中柳青拉起我就往林子里跑。
树荫葱葱，隆隆声如闷雷响在外头，我被柳青拉着在树木间穿梭，手上传来紧握的温暖，我看着他肩头与后背，有些发怔。
我第一次这样被人拉着跑。
他对强壮如猛虎的魔族男性而言，要瘦削些，手指干净，只有握笔的茧。
“夫君……”我愣愣被他拉着跑，乔顷山乃连绵山脉，已经跑得很深，烟尘味儿渐渐淡了，“你在保护我么？”
他回首看我一眼，道：“你觉？”
“那些炸药……漫山遍野的炸药是怎么回事？”
柳青不答，径直拉着我往前走。
我忽然明白过来，“一开始就埋在这里的？”
“黎朝开国未过十年，根基尚未稳定，国内叛心之人不可除尽，做些万全之策是自然。”他慢慢道，“即便是我所亲传位荣安王，也难保他日后视我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说着他又回头，笑了笑，“没想到他是没机会了。”
我有些呆，心中生出悲凉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喉口浸出酸涩，“你……”我低下头，“你什么都不问么？”
他这般才停下脚步，折身来看我，天色越来越暗，灰黑中树木簌簌都动，弥荡不安的风。
这样的光景终究迎来了尽头，不谈东岐王及他的手下，天上想必也将派人下来。
今天，是躲不过的。
不知何时起下起了雨，先而淅淅沥沥，紧接着越来越大，如海啸轰鸣，倾盆而下。
他见我不跑，也不劝，静了一会儿，轻轻说：“我且问你一事，你真心说与我。”
我抬头，昏暗里他的黑发随风飘动，长眉下是漆黑微亮的眸子，他凝视我，温热的手指依旧扣住我的手腕，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
“在赵夫人丈夫的记忆幻境里，我看到了你。”
我忍不住抬起头看他，耳边哗啦啦雨声里，雨珠从他微微苍白的面颊滑落下巴，男人的面目模糊得令人心疼。
“约莫他实乃魔族皇亲国戚，我于幻境里见他来人间之前在魔族的一次皇室宴会，在那里我看到你。”
柳青声音低低，如凉河夜色下静静流淌，里面藏住太多思绪，我辨不清。
“你还很小的模样，于宴会席座高处，我一眼认出你，”他看着我的眼睛，静静道：“你的身边，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男人。”
我倒吸一口气，潮湿的雨气僵在胸腔里喘不出，发怔得连湿沉沉睫毛都颤抖起来，“柳青……”
“你寻的，是他还是他的影子？”他抬首望着阴霾落雨的天空，复而看我，乌黑的长发一缕一缕贴在他脖子上。
我看着他湿润冰凉的面庞，如一介年轻神明，忽而觉他离我很远，很远很远烟雾飘渺的另一个世界。
我艰难地张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他摸摸我的头，微微笑了，“我知道你不会想过。”
轰——
隐约轰鸣，却不是炸药之声。
感觉压抑气息径直逼下，我猛地抬起脸，心里一紧。
泥石流如酆都幽暗而粘稠的千军万马，目之所及皆然崩溃，灰暗地从高处山头间劈头盖脸涌下，仿佛半个山头坍塌崩成土块，与大雨潮水一并倾泻而来。
我祭出蚀月镰铺出结界，视野整个地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