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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陪赵欢坐一会儿,大黑二白就进村子,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魂魄。
我等了等,走过去看着赵欢失魂落魄的小脸,清晨微白的光芒照在她泪涔涔的羽睫间,道:“他将魔族元丹给了你,你也算半个魔了,你若想珍惜他给你的性命,好生过完后头的日子,我便叫人带你去魔族,日后,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毫无修为滞留人间的魔大多因魔气不平衡而失去心智魔化,她若想活下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我相识一场,在魔族我可护你不受欺负。”我将字句说的清晰,收起长镰单膝跪在她面前,“魔族不如你们凡人所想,但你去了,便回不来人间。”
我心觉事已至此,应将该说的说与她,她如何选择是她的事。
女人眼神空洞,她飘忽了半晌,幽幽抬首,眼眸里已装不下任何东西了,“阿萱呢?”
她什么也没问,单单只问阿萱。
“阿萱为你与凡人所生,自不可去魔族。”我说,“之前村里的人都可照料她,你若想,我可篡改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阿萱是她们的孩子。”顿了顿,我说,“只不过她不会再记得你。”
赵欢低头沉默半晌,慢慢地,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怀里抱着小女孩。
“好。”
她看着我,回答,“我跟你走。”
她回答得如此干脆,我一分意外,毕竟我觉,她舍不得阿萱。
“日后,我会伤到她。”赵欢摸摸阿萱汗湿的脸轻声喃喃,“阿萱还小,她不该去承受这些沉重的东西。”
说罢她微笑起来,“所以,我一人就够了。”
赵欢的目光出奇地镇定,声音干净,我看这凡人女子,她娇柔的身子里,蕴含某种巨大的光亮与力量,来自母亲亦或者妻子的力量。
“在魔族生存,并非容易。”我说。
她将阿萱缓缓放在地上,爱怜地摸摸她小小脸颊,又亲吻了她的额头,方才站起。
“谢谢你。”
她只是这般说。
我思忖半晌,张望着被践踏而过的村落,断壁残垣,风萧瑟掠过,吹掉尘埃,微微的凉。
多么像。
和阿柳被妖群吃尽的那晚,多么像。
这便是在人间,魔的结局。
“我且问你最后一句,”我闭上眼,“这些,所有,你可后悔?”
赵欢眨眨眼睛,在晨曦中苍白地笑起来,她将目光挪向我身后,我望去,正是柳青。
他不远不近地立着,只是旁观这一切,至始至终没有表情。
“这是我和我相公的最后。”
她大声对他说。
“你娶了女魔,可有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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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欢理出行李后,我便唤出初九。
初九张望一周,又听我讲这事说了一番,叹息道:“王爷,这么点儿小事都唤初九来,日后王爷再遇得多了,初九不得忙死。”
我说:“可我就相信你啊。”
初九看了看我,松下身形,无奈答:“王爷放心,初九会安排好她。”
抹去阿萱记忆后,我叫大黑二白送她去邻村,他俩将我千恩万谢一番,又几分犹豫地望着初九,最后还是去了。
赵欢临走前一直凝望着阿萱被送走的方向,最后从破败房内取出一锦盒,说:“我为区区凡人,不及你和相公,你这般照顾我,我没有什么可回报你的。”
我见这锦盒,漆红镂空雕刻,精致讲究,待于她而言着实贵气了些,见得出她对这锦盒千般爱惜。
“这里头本是我自个儿做给自个儿的,毕竟我和相公还未正式行夫妻之礼,想着哪日他回来我们好生补上。”她用雪白的指尖一点点爱怜地拂过锦盒雕花表面,“现在,没有机会了。”
她将锦盒递给我,我收下时她按住盒盖,说:“回去时再打开。”
说完她便于初九一并走了,我站在山崖间,望着她和初九消失在法阵之中,不知这般的选择是否正确。
她柔弱女子,日后面对的,将是魔的世界。
我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我不知道。
告别他们后我是和柳青一起走回乔顷山的,路上柳青一直沉默,只是拉着我的手,我一步一步走低头看自己脚尖,心里涌上难言的空虚。
柳青不久之后会成神,我不必担心耽搁他的未来,我与他在一起也是在早已知晓结果的模样下,这样的宁静是短暂的,罪孽的。
可是柳青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他是神,他除了我是魔其余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未来将如何。即便如此,他还是和我在一起,一日一日填充我日后拿来流连的记忆。
那现在呢。
魔之所在,喧哗人烟夷为荒芜。
到山脚下时我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男人宽阔的双肩,柳青黑发披在肩头,身材修长笔挺,他见我不动便转过身来。
“你看到赵夫人相公的模样了罢,是不是很丑?”我努力将言语把捏得轻松平静,直视他如画清俊的眉目,“我以后,也有可能变成那个样子。七年前在地龙寨的月夜我将将也变成他那副模样,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我说完这些话站在原地,双腿几分沉重起来,他的面前仿佛存在一条巨大沟壑,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
柳青听罢,只是看了看我,眼皮都未抬一下极为淡泊的样子,然后回步到我身前。
“我知道。”
男人长长的手指顺着我的发丝拂下,柳青垂眸凝视他手指间的黑发,慢慢地说:“我为凡人,待魔族而言不过尔尔转瞬,日后我生老病死,你依旧这副模样。”他声音低下去,“小猪,你的人生,我什么也做不了。但你愿让我一旁看着,晓得你心事,已经是很好了。”
停了片刻,他又说:“哪日我开始拖累你,你大可自行离去。”
男人声线干净好听,我听得鼻子发酸,我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他是黎朝开国皇帝,却怕拖累我。
到了家里我打开锦盒,不由得一呆。
红。
鲜艳端华的红。
在阳光下泛着微微柔亮光泽,绸缎上用百鸟凤羽刺绣上栩栩如生的飞天凤凰与七彩云端,流光溢彩,耀眼不可直视。
我怔怔看着锦盒中的嫁衣,讶得说不出一个字。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来,柳青站在我身后,将嫁衣拿出锦盒摊开,金光流泻抖动,当嫁衣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时,我有窒息的错觉。
我第一次看到嫁衣,如此清晰,如此近,以往在魔族,王侯将相嫁娶之时我要么在练功要么在打仗,这等婚礼往往官场纵横百态生,我不擅长应付,向来都是初九替我去。只有那独一次我那位贴身侍女成亲时我去了,在新人小小的屋子里,她穿着件很美的红裙,那时我看在眼底,便觉红裙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了。
我呆呆注视好一阵子,忍不住靠近,伸手去抚摸那丝滑绸缎与精致刺绣,还未触到指尖一颤,缓过神来,下意识看向柳青。
他逆光立着,眼神漆黑却分外明亮。
他这对眸子本就勾人,这般凝视我,我脸上不由得臊热。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犯错的小孩儿似的将双手背在身后,“我、我就看看……”
柳青噗嗤一声笑了,收起嫁衣走到我面前摸摸我的脑袋,“傻姑娘。”
直到夜里沐浴时,我都有些恍惚。
魔之所在,人烟喧哗夷为荒芜,古往今来多少浮华而血泪的悲剧一次一次告诉过我。
我晓得,他成神之时,便是我离开他的时候,他为北朔帝君时期千万年的记忆,以及他一世一世转世轮回的所有记忆都会涌入他脑中,青夜的,柳青的,只不过长河中一粒沙。
他会成为无悲无喜的上神泊幽,神龙之主,然后忘记我。
我一直都晓得这些,却没有考虑过柳青是怎么想的,他本是权倾朝野的相国,我却固执闯进他的生活,闹了一番又赌气离开,岁月待凡人而言何其煎熬,现在我回来,却是带着随时离开的心情和他在一起。
柳青这般洞察人心的精细之人,早已察觉了罢。
他想与我厮守,我却想着随时离开,这般未免太残忍。
人魔殊途,他念的是殊途同归。我泡在白气氤氲的浴桶里,难过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洗完时水都凉了,我拿布巾擦干身子准备拿衣裳时,却呆住。
挂在衣架上的干净衣裳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平整撑在衣竿上的大红嫁衣,凤凰牡丹,七彩云霞。
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拿起嫁衣,寻了一番却也未寻到肚兜和亵裤,又犹豫好一阵子,就这么光溜溜地披上嫁衣,心跳的飞快,连系衣带的手都微微发抖。
原来嫁人的新娘子是这般心情么,我默默想着。
等穿好嫁衣我才发觉不对劲。
毕竟是赵欢夫人依着她尺码做得,待我而言……胸部,未免太紧了。
这片布料,小得有点胸前扣不上,我努力勒着腰带将腰部系紧,胸前挤出沟壑的两团露出一大半,雪白雪白的,几乎要蹦跳出来。
若是动一下,约莫那点儿粉红的晕便若隐若现了,我脸红地想往上拉些又怕扯坏这精致绸缎,臀部也绷得颇紧,总觉这华美嫁衣会被我一不留神地撑破。
这这这……
我欲哭无泪。又在水房徘徊半晌才迈着细细的小碎步儿走进卧室,整个人扭捏又是纠结,快拧成麻花了。
屋里一盏明亮烛光,柳青披一件黑色外袍坐在床前,皮肤白皙,轮廓分明,眉间一抹淡淡疤痕,他正低首瞧一卷书,露出明显的锁骨和骨节雅致的手腕。
仿佛青灯烛火下泛黄的水墨画卷,我刚进了屋,他便抬了眼,钉在我身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