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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龙寺。
山麓,我站在大门口,默默望着这因生意兴隆而修葺得金闪闪的招牌。
还能再俗一点么,我依稀记得连个土匪寨都能叫地龙寨吧?
名字虽取得俗,我抬眼一望,这寺内佛气还是杠杠的,金纱漂浮在寺庙上空,几乎覆盖半座山,里头佛音阵阵,入耳大抵有些不舒坦。
货真价实的避邪除妖法僧让我总有点儿手痒痒的兴奋,隐去身形潜入寺庙中。
寺庙规模宏大,人口颇多,正中间乃一方白玉石铺地的广场,香炉蒸顶。
十二位金袍法僧包围广场站定,齐齐梵唱念咒,北方一位红袍袈裟的僧人坐于席间,浩然正气,掌间一串佛珠,周身金光笼罩,想来这便是寺内法力最高的主持了。
再看广场中心,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蜷缩在地上,佛音铸成的金绳将她紧紧捆住,她周身色紫黑魔气与金光相互碰撞摩挲出火花,这火花仿佛在灼烧她周身,她断断续续地发出凄厉的□□。
显然,此乃弑魔仪式。
显然,这被弑的,是阿柳。
我自然不可让阿柳死,毕竟我还得从她口中打听暗辉将军的下落,正准备上前,那北方主持忽而握手成诀,口中喃喃,划出九字真言,直指阿柳。
九道金雷劈下,女人娇嫩如花的身子在雷火下血肉模糊。
这主持,下手当真狠,能如此劈出九字真言的凡人千百年来过少,我靠近些且去瞧他,他竟长着一张俊美而年轻的脸。
此时他垂下双眸,毫无温度地望向广场中心的女子,沉沉开口,“女魔,可曾悔过?”
阿柳努力抬起头,凌乱的头发下容貌依旧雪白美丽,“悔过?”她尖利地笑出声,眸子死死盯着主持,仿佛要从他玉雕般面孔中瞅出一丝裂隙,“我为何悔过?”
她每说一个字,一汪血从嘴唇里冒出来,“即便重来千百遍,我照样会在那晚对你下药——强了你!”
我愣了好半天,小心脏差点儿受不住惊吓,狗血八卦之魂整个地燃烧起来。
不愧是我魔族女性,够霸气,够决绝。
那主持的脸冷成冰山,他抬手又是一个九字真言,薄唇轻启,“女魔,吾再问你最后一次,若是悔改——”
“不用问了。”阿柳声音清清打断他,她眸中迸发出如火一般热烈的情思,片刻后闭上双眼,脸颊贴在冰冷的地砖上,“明翳,你杀了我吧。”
明翳主持眸中有什么光一闪而过,他将咒语挥下,我看出阿柳此刻已解除所有魔气防护,他这一招劈下去,必死无疑。
我叹口气,现出身形的同时伸出手,银纹黑镰在手中显现,破开佛光结界掠入法阵之中,将那九字金雷挡了回去。
“什么——”
周边僧人大骇,我无暇去管,长镰于空中辉出银色辉光,一刀朝明翳主持抡过去。
明翳主持伸手拈诀做屏障要挡,可惜我黎烨王哪里是他挡得住的,屏障破碎的同时刀锋已至他身畔,下一瞬将他了结,哪知一道黑影忽地窜出来,张开双臂,直直挡在明翳面前。
是阿柳。
我硬是提气收回蚀月镰,内息回转自伤一分,后退几步站定。
阿柳浑身是血地挡在明翳身前,她站不稳,身上的血噼噼啪啪砸在白玉石地砖上,脸惨白惨白的,神色惊惶,显然是怕我伤到了她身后的僧人。
方才她被九字金雷劈得将近死去都面无惧色,我愣了愣,心中不禁叹息。四下僧人已拿法器聚上来念咒作法要降我,我扫他们一眼,魔压溢出,震得他们抖如筛糠,骇得吐不出一个字儿来,就差扑通扑通跪在我面前了。
有生之年能见魔王一回,算是造化。我懒得理他们,面前阿柳却跪了下去,哑着嗓子说:“王上……请王上手下留情……”
我看看她身后的明翳高僧,如此魔压下脸微微发青,相比于其他和尚要镇定许多。他看着我,似是惊讶,似是没有,倒没有恐惧。
又是一个不怕我的人。
明翳低头看阿柳依旧深深跪着,冷冷道:“要杀便杀,出家人勿需魔来求命。”
我收回蚀月镰,正欲开口,眼前那十几个哆哆嗦嗦不敢动的和尚突然朝我全跪下了,我正琢磨着我还没出招呢何必行此大礼,他们脑袋深深埋下去,齐声道:“叩……叩见圣上……”
几乎在同时,我感觉远处正有人靠近,细微的脚步声,有条不紊。
龙气精锐浩泽。
我几乎可以听见龙鸣。
明明是阳春三月,我却瞬间置于冰寒九天,仿佛有冰冷而苍厉火焰在我胸腔中炸开,震得手脚麻痹,脑袋嗡嗡作响,连身子都虚晃一下。
整个脊背都冻僵了。
阿柳似乎意识到我的异样,微微抬起血泪交错的脸,“……王上?”
啪嗒。
脚步声近了。
我蓦地伸手捞起阿柳纤细的身子,白光一闪,落荒而逃。
******
山脚下,废弃草屋。
屋内灰蒙蒙的,连照进来的阳光也落上一层灰。
我度了些魔气给阿柳,她平息了些,靠在墙上,目光挪向我身后,几分惊讶,“王上,您怎么……”
我看了眼坐于身侧的黄袍僧人,灰暗中眉目端庄,被我随手用魔息凝结的绳索牢牢捆住,“手滑。”
本想只带走阿柳,结果把明翳也一并抓来了。
此时他微微抬眼,扫一眼阿柳,然后缓慢地看向我,不愧是高僧,有双目空一切的澄澈眼睛。
“你——”他微启薄唇,“在抖。”
我咬咬唇,努力收紧手指压抑微颤,全身冰凉冰凉的,寒气从心口渗进来。
“阿柳,”我吸着气低声开口,“我且问你,现在的皇帝……是谁?”
阿柳捂着伤口慢慢爬到我面前,她用沾满鲜血的手盖住我撑在地上的手指,“王上,这七年来,您什么都不知么?”
我抬起眼,盯住阿柳,几乎执拗地重复问一句,“现在当朝皇帝,是谁?”
阿柳看着我,目光里有陌生的东西,好似怜悯,好似悲惜,草屋的寂静让我身子里的血液如炸开般难受,无声地叫嚣着。
其实我知道是谁。
可我从未想过,再见到他,会如此难过。
“卫朝卫武帝执政翌年,清明,当朝相国柳青带兵血洗崇阳东宫,当夜称帝。”
出声的是明翳,声音平静,一个字一个字仿佛述说的是百年前的枯黄历史。
“号肃。改天下为黎。”
他说完便再也不言,我坐在地上低头发怔,身子越发地冷了。
清明……
那是宸妃去世后一个月罢。
忽而想起很早以前他说,他不会做皇帝,若非欲得之物唯帝王所有。
“王上,”阿柳打断我的思绪,“有人追来了。”
我侧耳倾听,果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想必是追兵到了,左手拎起阿柳,右手拎起明翳,瞬步离开。
路上我将自个儿的心绪理了又理,好不容易才抚平,来到一个离湘城颇远的村落时歇住脚,找间客栈这才落定。
村子很小,安宁平静,连客栈也是破旧古老的,好在还算干净,路上阿柳又陷入昏迷,我进屋后将明翳往地上一扔,然后将阿柳放在床上开始脱她的衣服。
“胡闹。”
明翳见我如此大大咧咧地扯开阿柳染血的肚兜,眉角微微蹙起侧开首。
“不脱干净怎么洗怎么治?”我瞥他一眼,“你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我个女的还容不得?”
大抵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类荤话,僧人俊美的面庞上一时间红黄橙绿,最后黑得跟锅底似的。
阿柳昏一阵醒一阵,我将她身子洗干净擦上药包扎好才了事,累出一身汗来。她这身子是占来的,自然不是真正的魔身,我只能拿治疗凡人的法子救她。
其间明翳一直盯着我,我靠在椅子上喘几口气,才对上他毫无情绪的目光,说:“她不会有事的。”
他眸中一闪,收回目光。
“可若无方才我那番救她,她真的会死。”我揉揉眉,“和尚,不要仗着她爱你,你就伤害她。”
……
阿柳醒的时候已经是夜了,屋内一盏烛光,她微微睁开美眸,虚弱的声音溢出唇角,“明翳……呢?”
我用眼神指指,她慢慢望过去,男人坐于墙边,打坐诵经,眉目淡然。
见他无事,她神情柔软下来,缓慢地眨了眨眼,“多谢……王上……”
“你莫谢,我就是闲得慌。”我坐在床边伸手打住,瞧她苍白无血色的面庞内心尚有些唏嘘,上次见她,多么光彩照人而骄傲的一个女子,男人之间游刃有余,偏偏恋上个和尚,“阿柳,你这样,可是值得?”
烛光闪烁,昏暗中照亮阿柳模糊姣美的五官,她唇角上扬,“……王上,我不信他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