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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十日之后,我入宫。
入宫之前我回了一趟魔族。
将事情打理一番,魑魅见了我很是惊讶,“王爷您怎么回来了,初九大人说您过五十年才能回来。”
我说:“想你们了回来逛逛。”
魑魅热泪盈眶。
齐翳城晃荡一番未见到初九,茶羽鹤说他被东岐魔王叫过去打牌,“在下这就将初九大人唤回。”
我想了想,说:“不用了。”
除了这一趟回魔族,其余在相国府的日子便过的模糊,浑浑噩噩。
我常常坐在屋前望着庭院梅花发呆,缓过神来已经天黑。日后我再想起那日,我自断手腕取下镯子,告诉他我是魔,委实有些不妥。
这十日来我未见柳青,倒是时时撞见阿骏,他不再是气势汹汹的样子,见了我欲言又止。
我倒是坦然,主动与他打招呼。
就连进宫前日,也是他来接我。
轿子挂着红纱撒金的帐,四角垂香帘,暗金色四顶,崭新鲜艳的红楠木,挂上密密斜织的黄金流苏与璎珞垂坠,十分精美华贵。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见到柳青,他面无表情,眼眶比之前稍陷,也许是打理入宫种种事务,他鲜少地浮出憔悴之色,暗青衣裳,衣摆刺绣踏云归图样。
他在大堂等我,阿骏领我走来时,他目光如冰冷的刀,在我身上逡巡,最后定格在我脸上,刀锋刮在脸颊上,我侧开目光。
最后他只低声问了一句,“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说:“红。”
我喜欢红衣,虽只在黎王府闲暇时穿过,拿根腰带随意一系,喝茶批折子。
小时候我穿的是少年服装,日后即便是换成女装,也是素净的样式,初九叮嘱我在人间穿衣不可张扬,我也依循他的意思,初九说的,大多为我好。
但我心里头,最是喜欢红裙。
于是上轿进宫这日,柳青给我备了红裙。
我头一回在人间穿如此鲜艳精致的裙裳,团花暗纹广袖,凤鸟花卉穿蝶长裙迤逦在身后,侍女为我点了妆,红唇胭脂,钿花黛眉,发髻金步摇点缀兰花叶,珠光宝气。
我起身时,见阿骏站在门外瞧着我,他似是有些发呆,我心想他是不是等太久晃神,然他眼中却是震惊的神色。
“你……”他张了张嘴巴,最后行礼道,“姑娘请。”
进宫两轿,我在前,柳青的轿子在后。
皇宫巍峨雄伟,进宫后我下轿面圣,太监公公见了我倒吸口气,转首瞪圆了眼珠子对柳青道:“柳大人,引见这条路奴才带了五十年,后宫三千哪个女人奴才没见过,能长成这个模样的还是头一个……”他叹口气,“说句不该说的,柳大人您这是为祸朝野啊!”
柳青不答。
面前这条路,四平八稳,两侧是鳞差宫灯,金瓦屋檐。
路的尽头,是东宫。
我走到柳青身边,许久未穿过这般繁复裙裳,姿势有些笨拙,我努力挺直腰板,抬起头说:“剩下的路,公公会带我走。”
我说:“再见。”
我随公公走了一段转身,远远地望见他依旧立在原地,失神地望着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的样子,仿佛无父无母丢失最心爱玩具的幼小孩童。
再见,青夜。
我在心里说。
日后生生世世,我不欠你什么了。
新皇卫武帝是个体型臃肿的男子,虽是卫元帝的弟弟,长得却完全不一样。
身为帝王他看我的眼神自然□□大胆,我不大习惯。
他封我为宸妃,当夜侍寝。
我自然是不会侍寝的,这位皇帝龙气也不甚强大,压根罩不住我。侍寝之夜他屏退所有侍女色迷迷地扑向我时,我直接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在地上,然后简单施了个术,迷他心智,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和新妃翻云覆雨共度良宵。
等我施完术法才思忖,将一位皇帝撂倒,似乎不大厚道。
于是乎宸妃与卫武帝第一夜,皇帝陛下便在美滋滋的春梦中度过了,第二日醒来,他甚是满意,我巧笑倩兮。
这类戏法我不可能夜夜用上,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日后总总算来,我在宫中不过呆了一个多月时光,其间隐约听闻皇帝因对宸妃甚是喜爱宠溺,也将引荐之人相国也好生赏了一番,越发重用。
身在西宫我自是见不到其他男子,日日在华贵宫中也无所事事,皇帝晓得我爱吃,叫公公招来大江南北厨子,日日做特色佳肴于我,我也懒得矜持,放开肚子一双白玉筷子使得溜耍,噼里啪啦全扫干净,算是一饱口福,此乃于宫中每日最爽利的事儿了。
我本以为皇帝因此会嫌弃于我,谁知他神色漾出温柔,说:“爱妃多吃些,若是喜欢西域菜,朕也招个西域厨子来。”
他语气简直滴出蜜来,我一地鸡皮疙瘩,干巴巴笑两声,“多谢皇上。”
皇帝叹了一声,将将晕倒似的,道:“爱妃一笑倾城倾国,朕都爱到心里去了。”
于是乎一个月下来,整个皇宫的伙食改善得不是一个等级,我估摸天上神仙都没我吃得这么好,卫武帝的身子是越发圆润了。
实则而言,卫武帝待我很好,眼里柔情蜜意的,嘴巴也甜,他若是生得好看些,我说不定心思一动就将他带回魔界收为男宠了。
当然,幸好我没这心思,将天子收为男宠,估摸天上神仙会敲我家门。
当然,待我好,并不代表他是明君。
婢女间说宫外宫内都三三俩俩有些传言,例如新皇宠爱新妃,例如夫妻恩爱,又例如这宸妃也许是将来皇后之类云云,自然也有宸妃容貌太过妖艳,祸国殃民,乃蛊惑帝君之妖女一类。
诸此诸此,我不甚在意。
只不过在宫里我听闻时,偶想,柳青听到这些,会如何作想。
或许他的妹妹苗儿说得对,他是没有心的人,不可能喜欢上谁。
不过这些已经全然不重要,此事毕后,他好好做他的凡人,轮回转世,我好好做我的魔王,千秋万载。
从进宫来算一个多月时,我嗅到了宫斗的味道。
卫武帝喜美色,招进宫的美女自然甚多,其中不乏王侯将相出身,西宫女子争权夺位,又与自家家族政治扯上点儿关系古往今来十分正常。
我之后虽未立妃,但新妃些许是迟早的事儿,几个女人争一个男人的斗争我不想掺和,也不懂她们为何如此,想来日日侍寝玩得花样也瞒不了多久,干脆叫来了初九。
初九来的时候这日皇帝刚上朝,我坐在寝宫里头无聊地玩刚做好的指甲,忽然余光瞥道一抹黛绿,正是他现形于身边。
“王爷为何出现在宫里,能否解释一番?”初九四下一望,笑眯眯道。
我撇撇嘴巴,趴在小桌上,整个人被近日来的细致伺候弄得懒洋洋,“我现在可是宸妃,还不速速贵安。”
那头静了会儿,出声:“王爷这般模样出现在魔族将士门前,他们可是会疯的。”
我觉他这般定是笑话我,抬起头瞪他一眼。今日依旧红裙,不过换了新绣样,凤凰刺绣羽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红裙在地板上铺开一朵艳红的石榴花,肩头一条帛披,黑发披在肩头。我随手抓来铜镜一瞧,明眸皓齿,额间描绘一朵莲花,栩栩如生,妖冶惑人。
宫里呆久了,阿谀听多了,也有些觉得,自己生的虽不甚特别,装扮一番还是不错的。
“总之,这儿我不待了,给我弄具傀儡尸来,我回魔族。”
傀儡尸乃魔族南下十巫独有,制作一具傀儡尸些耗五百年时光,以假乱真。十巫各个性子古怪,即便是魔尊帝秋上前索要,不给些好处都不见得能给的。
当然,初九出马,没甚他办不了的。
果然初九俯首道:“是。”
至于究竟为何我身在皇宫又成了贵妃,初九只是问声罢了,并未详究,只是道:“王爷五十年未到便回魔族,那之前成亲之事可还作数?”
他问的倒是径直,我说:“作数啊。”
他维持谦恭行礼的风雅姿态,却抬起首,看着我。
我张开十指瞧着自个儿红艳艳贴花的指甲,回去定是得剪了,打起架来不甚方便,“当然作数,初九你瞅见好的就替我定了,娘亲老嚷嚷着叫我嫁人,我再不有点行动哪里对得起她老人家。”我对上他的目光,眼角一抽,“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是已经替我寻到了人家?”
这未免也太快,初九的办事效率令人咋舌。
“不,初九只是觉,”他的微笑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看得叫人舒服,“初九的伏曦小姐,长大了。”
我心里一跳,没吭声。
我跟初九回了魔族,将傀儡尸搁这儿充当假宸妃。
傀儡尸闻名已久,我或这么把岁数也是第一次见,面对与我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很是奇妙。我随初九离开一日,人间皇宫内便传出宸妃忽然重病的消息。
太医束手无策,皇帝勃然大怒,请来天下名医都不得救,最终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撒手人寰。
从报上来的文书和初九的口头情报来看,未出一丝纰漏,不禁对魔族十巫甚是佩服,这傀儡尸当真好用。
又听闻那卫武帝悲痛欲绝如何如何厚葬爱妃,亦或者人间相传那宸妃乃祸国女妖,被国师下了咒术魂飞魄散了去。这位新皇登基便得到宠爱一步登天的女子极快地香消玉殒,不少人唏嘘扼腕。
我晓得这些时,正是晓雾散,山下齐翳城沐浴于晨曦光芒中,一片安宁祥和。
屋前庭院的樱花开了,零落的几株,却密密地盛开着,沉甸甸地压在枝头,粉白纷飞。
我合上文书,将它搁在火盆里,灼灼火光侵蚀啃噬着纸张,文书从边缘开始焦黑,枯化,直到最后一点儿蜷缩化为灰烬,与融融的黑炭混在一起,再也辩不出谁是谁。
我瞧着它,心想,结束了。至此之后,我不再过问人间事。
抬起头望向庭院时,我依稀看见了光影幻象。
一个身穿金边暗纹红衣的女孩儿手拿一把与身形极不相符的巨大武器,是把黑金银纹的长镰,她单手挥镰,划出银色波线,猎猎生风,樱花雨如雪花纷扬而下。
她在春日庭院里练武,裙摆翻飞,如同跳一曲烈烈如火的歌舞。
不远处樱花树下站着名青衣男子,有着深邃的五官,眼眸漆黑而明亮,如画的眉目间一抹淡淡疤痕。他沉默地望着她,唇间含丝笑意,恰似这暖日三月泉,浅浅醉洛川。
樱花木张开大捧的烟粉的云朵,树下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我恍惚回神眨眨眼,定定朝庭院瞧去,樱花依旧,庭中无人,花瓣落在泥土里远远看去如浸湿在土中的白绸丝绢。
我又朝樱花树下努力地看着,想看清一些,仿佛他还在那里,容貌依旧。
我不知那是青夜,还是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