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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如坐针毡,僵直了脊背,琢磨找话题,“你妹妹是怎么回事儿?”
问完我就后悔,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眼见柳青目光凝滞半晌,缓缓阖上。
我还记得最后苗儿从宫殿里抬出来的样子,美丽的双眸惊恐地睁大,仿佛看见不该发生的事情一般。
那夜宫殿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柳青缓缓抬起眼睑,慢慢地说,“她若不死,死的是我。”他缓了缓,似乎每一句话都用尽力气,“她即便活着,皇帝也不可让她好过。”
“你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吗?”
“是。”他笑了笑。
“新皇登基,那卫丹虽和先皇不是一路的,但也似不欢喜你。”
他呼吸一阵,说:“无人会欢喜,只是怕罢了。”
“你这是在报仇么?”
我这才反应又嘴炮了,今儿怎么就一直说错话呢,这一说不就代表我早知晓他的身份了么,赶紧找借口,“我在西宫看见了你娘亲的魂魄,她告诉我的。”
柳青沉默着,闭了闭眼,尔后依旧用低沉虚弱的嗓音开口,“是么。”
他反应如此平静,我一时有点凌乱,“她……她后来去地府了,你放心,她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的。”
直到那个白衣女人走时,她都没有对柳青的所为评论一个字,甚至连他杀死亲妹妹之事,也只字未提——她是亲眼看着苗儿的尸体被抬出宫的。
我想问柳青,为何要替我喝那杯酒,他明明是知道那是毒酒。可心里隐隐感觉,如果问了,很多东西就会改变,然后将导向一个恒古不变的浮华悲剧。
我不知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不能问,虽然我委实想不明白他会替我喝。
此时柳青说:“这几日,你去哪了。”
我干巴巴笑两声,总不能说我去阴曹地府恐吓阎罗王吧,“我回家了。”
糟糕又嘴炮,柳青似乎不大喜欢我回家。
我简直要为自己的智商点蜡,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柳青黑眸中拂过一丝薄光,他轻声说:“那个叫初九的男人,和你在一起么。”
他为何老提初九?我莫名点点头,“嗯,我办事,叫他陪我来着。”
柳青听罢,闭上眼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又哑了数分,仿佛被荆棘砂纸磨砺过一般,“我诺给你的赏还未兑现,对么?”
我愣了愣,只在意他沙哑的嗓音,割在我心口上火辣辣地难受,“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去叫大夫……”
“屋外书房,案几抽屉第三格。”
他打断我,不容置喙,我心想说不准是甚治病的灵丹妙药,赶紧跑到案几旁抽开第三格,里面是一盒红锦提花暗纹的锦盒。
我走回来坐在床边,将锦盒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砚台下面。”
我挪开砚台,里面是个暗层,打开一看便怔住。
是枚镯子,雪白皎洁,晶莹剔透,美得流光溢彩,静静躺在红绒丝绸中。
不知何时柳青已经支起身子,他将镯子取出,拉过我的手,一寸寸套了进去。
他的手很烫,白玉抚过肌肤,冰凉光滑。
收手后我晃晃手腕间的白玉镯子,心觉新奇,身为征战沙场的魔王我鲜少佩戴饰物,嫌麻烦。不过这白玉镯子戴着叫人喜欢。
“这个很贵吧?”我晓得这是他赏给我的,不忘客气一句。
“无碍。”
我忍不住笑起来,露出一排牙齿,“为什么这次不是一顿饭?”
柳青目光落在白玉镯子上,再默默地看向我,说:“仅当赠别之礼。”
“……什么?”我没明白。
“你自有眷侣,不应滞留人间,他瞧去生出些无必要的误会更是不妥。如今我已不需要你来报恩。”柳青平静地吐出字句,“我未记得救过一只小猪,想来是你认错人。日后,不必再来。”
我呆了呆,不禁握紧手腕间的玉镯。
“柳青,什么叫不必再来……?”
男人面庞依旧苍白,他看着我,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
我忽然有些了然,“你是在赶我走吗?”
…………
……
柳青这一出,实则为我省下不少话语。
来之前我心中打好腹稿无数,既然他是青夜,那依循我之前的决定,我不能再动他了。
青夜本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轮回转世,却被娘亲带到魔界,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保姆当侍卫。
最后,还被这个小丫头害死了。
如今想来,待他而言,最好的莫过于生老病死,轮回转世。
所以我至少明里是不能陪着他了,谁也不知哪日他会因我而受到牵连。再者,那杯毒酒已经是再响不过的警钟。
但是柳青赶我的时候,我心里酸的跟吃了一整箩筐青枣子似的,满腔咸涩。
我出门的时候正撞见阿骏和陈太医,陈太医还未走,他俩一见我目光就直勾勾地盯住我手腕上的镯子,阿骏的眼睛几乎要射出利箭了。
“哎呀这镯子可是宝贝,唤为‘瑕’,海外蓬莱仙境月玉石打造,全天下据说就这么一只的。”陈太医惊讶道,满脸出乎意料,“这可是镯子一戴上就取不下来了,郡主二八生辰指名要这个相国大人都没舍得给呢。”
说完他叹息笑笑,“相国大人入了魔障啊,真是。”
我心想柳青都赶我走了镯子再好顶个屁用。
离开相国府后,我压根没回魔族,在京城住了三天。柳青的病一直未见起色,愈发严重。
陈太医说,这般下去他撑不过两天。
我隐去身形站在一边,庭院里一株株梅花开得正好,鲜红鲜红的,我凝视其中一朵,昨夜柳青咳出的血染在帕子上,也是鲜红鲜红的。
我低头瞧瞧手腕间的镯子,动身去缃城。
冬日严寒,花街不必其他日子热闹,缀满流苏的彩条挂在楼阁间,随风飘动。
暮色低垂,已经有漂亮的姑娘在门前倒腾,三三俩俩的公子哥儿被娇声细语忽悠着进门,我远远地站了一会儿,走到街里最大的一座花楼前。
几位穿得甚是清凉的花姑娘将我一扫,眯了眯眼,面带不善,“这位姐姐,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语气,活脱脱像是我抢她饭碗一样,我说:“我找楼主。”
花姑娘们不搭理我了,继续勾引过路的男客。
我叹口气,初九说的对,我果真没啥威慑力,径直走进楼内,胭脂香味与欢声笑语融融于周身,那些花姑娘见我擅自闯入赶紧追来将我一拦,娇滴滴道:“姐姐若是寻自家相公,这儿今日才刚开门,估摸是没有的!”
一边说,一边朝旁边姑娘使眼色,不过片刻一群手拿棍棒的下人一股脑儿涌上来,将我团团一围。
我冷笑一声,血中魔力涌向指尖,抬手一个响指。
与男客笑闹的花姑娘甩出去的绢纱,定格在空中。那金丝与蚕线织出的纱带在烛火下泛出那一瞬的瑰丽光泽也一并戛然而止。
方圆五里,皆然凝滞沉静。
我抬起头,只听一人呼吸之声,吐纳均匀。二楼阁楼间不知何时出现名华衣女子。
妖艳绝伦的女人,一双丹凤眼好不招摇,足以魅惑任何男人。
姿色如此,必然是此楼花魁。
她扶梯摇着细细腰肢一步一步款款下楼,离我不远不近的距离处停下,盈盈双眸闪烁一抹光,单膝跪下。
“参见王上。”
我说:“如何晓得本王?”
“此等强势魔息,非平常魔类所能拥有。”女子声音也是十足娇媚,“小女子虽离魔族数百年,但黎烨王之名如雷贯耳,不可造次。”
她说的甚是诚恳,可惜我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惧意。
她不怕我。
我道:“既然不敢造次,为何本王首次来此,你却不出门叩见?”
那时柳青来缃城与手下接应,进的就是这座花楼。我一踏进门边隐隐感受一丝熟悉,似是魔气,可又不像魔气。
可这座青楼内,的确无魔族存在。
女子轻抚自己高耸的酥胸,“这具肉身,是人的。小女子已早已不问魔族之事,乃红尘中人。能避则避,望王上理解。”
“好一个红尘中人。”我盯住她,“那你倒说说,你是如何看中这具肉身——成为柳妃的?”
女人眨眨眼睛,忽而一笑,“不愧是王上,既然王上来此是为寻我,那想必是来问相国之事吧?”她沉吟片刻,目光忽而含分琢磨,“王上想晓得他的过去,对吗?”
我心里抽了一下,“你是如何晓得的?”
柳妃望一圈被定格在瞬间的人们,下人,男客,流莺,他们的笑,他们的闹。她在他们之间慢慢地转悠,仿佛在细细欣赏一尊尊古老雕像。
“那日王上踏进这楼里,阿柳就晓得王上的小心思了。”她摇摇首笑叹,“王上看相国时的眼神,根本藏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