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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京城以南一城坐落盆地,名为弗,夏季大水闹洪灾,几乎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本地的官方的都不知摆了几多次祭坛烧了几多次高香,相传是水龙作祟差点扔几个黄花大闺女下去做新娘。
不管如何,灾情好歹是控制下来,数月过去了,灾民的安顿和生活依旧是朝廷亟待解决的问题。
柳青这次动身便是去弗城。
我听闻时心中尚是微惊,边关大军压境的情报虽是被压下来,但并不可坐视不管。再者以这千万年来人间宫斗的一贯发展,皇宫内战定是已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势。在我看来那妃子皇帝大臣们都快互掐脖子了,结果中心人之一的相国大人却优哉游哉往城外跑,还美名其曰体恤民情。
案几上上报的加急文书已经在相国府书房叠成小山,两天之内足足与我王府半个月内递来的折子相媲美。结果柳青还是整理好行装游山玩水似的上路。
我也不晓得他是有几个意思,这一趟门是否做给皇上瞧得,以表为天下苍生操劳之中心。但都到最后摊牌的时刻,这一套样子做与不做,又有何妨。
柳青听罢笑,“既然无妨,又有何妨?”
弗城不远,一个日车程便到,柳青有带我一起去的意思。
我虽心觉应好生前往,可身为魔坐慢腾腾的人间马车委实难受,一想起就苦了脸。
柳青此时道:“若夕姑娘愿随柳某前去,有赏。”
于是我念想起上回的赏来。
蟹黄小笼包,香锅褊牛蛙,咖喱帝王蟹,马蹄桂花糕。
等等等等,琳琅满目,灿然生辉,满满一桌,人间佳肴,向来我所欲也,若是他人所请不动国库,我喜爱更甚。
我欣然动筷,风卷云残,横扫千军,不剩半分残羹。事后我对柳青写,你怎晓得我爱这个。
柳青笑:“夕姑娘不是猪妖么?”
于是我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
既然有赏,刀山火海不在话下,我屁颠屁颠地跟着柳青去了。
虽然依是在重建,弗城尚是一片萧索景象,夏季大水直接影响秋日丰收,这一代百姓粮食甚是问题。柳青这一来自然是赈灾,我看着他那些手下运出去的一袋袋大米与建屋的木材,心想这相国大人出手真真阔绰,朝廷下拨也不过如此。
弗城百姓见了柳青很是高兴,如若神袛般不住地跪拜,我见那些人们脸上发自心底的景仰与尊敬,想来皇帝驾到也敌不过这相国大人温和一笑。
当然此时的相国大人自然在笑,一边巡游街道一边露出春风细雨般的笑意,要多亲切便多亲切,要多温柔便多温柔。
何为神明。
百姓不懂,他们只觉待他们好的,少扣税的就是青天大老爷。谁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顿饭菜能否温饱。
我不知那天上神仙可是晓得。在百姓心中,实则谁都可以成神,谁都可以称帝。
体察民情,赈灾救资,巡视衙门,一整套足足做下来已是黄昏。事毕柳青在督抚府上歇脚,督抚诚惶诚恐招待我们,自然又是一顿美餐。
府外虽灾民遍地一口饭都吃不上,这府内桌上的菜肴可一点没含糊,高阶待遇。
“柳某尙担心督抚大人来这儿就职可委屈了些,看来督抚大人过的很是安好,柳某这便安心了。”柳青在桌上用双洁白的白玉长筷捻只耗油蒸鲍到我碗里,笑意盈盈道。
督抚汗如雨下,强挤笑道:“相国大人亲自视察,路途奔波劳累,自然将府里最好的拿来,这儿的都是百姓的,相国大人视百姓如父母,卑职也只是体现民心啊。”
柳青继续微笑,“相国大人真真言重了。”
我盯着碗内鲍鱼内心交战,这南海长途跋涉运来的鲍鱼若是剩了就可惜了,挣扎一番还是咽下肚,回味无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剩下几个也拈了。
从我来了起督抚就不住打量我,见我如此爽利将南海鲍鱼横扫干净,眼角一抽,匀匀脸色这回才犹豫开口道:“相国大人,她是……”
柳青继续继续微笑,“督抚大人您觉得呢?”
“能与相国大人一桌共餐,那自然是……”督抚恍然大悟,擦汗道,“失礼失礼。”
我没明白他们说什,继续埋头吃饭。他们又谈了一通,不知提起如何话题,督抚忽然一拍肥肥的大腿,面露疾苦之色,“那帮地龙寨的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这弗城安城一片势力最大的地头蛇,与衙门时时作对,卑职多次派兵可惜敌对不起,可怜吾弗城百姓……”
说到这儿土肥圆的督抚大人眼角还挤出几滴圆滚滚的泪珠子来,柳青也换上一副悲苦的神色,“督抚大人请放心,此事柳某自当尽力而为。”
一顿饭下来,两位大人做戏一通,我一个人心安理得地将饭菜扫干净,下桌一走才觉得点儿撑。
天边的月亮将将圆润,洒下明亮柔和的银灰。
柳青道:“饭后走走?”
我拿出小本子写,“走到地龙寨去?”
柳青笑:“不愧是夕姑娘,什么都瞒不住。”
我总算晓得柳青为何坚持我来,妥妥地叫我替他当保镖做打手。
不过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亲自前往区区一介土匪寨子探路,还是名字取得如此俗气的土匪寨子,委实令人遐想翩翩。
显然探路这东西明显不需要他出马,几位高手前去了事便罢。
先行探路自然夜黑风高时,柳青叫来一辆马车,慢悠悠驶向城外。
车辙轻响,微微颠簸,柳青与我面对面坐。月光太盛不见星光,黑暗中他的黑眸却是泛出光亮来,见我一直注视他,他撩开车帘任月光勾勒他的面庞,轻声道:“无风不起浪,兵贼本一家。地龙寨与督抚不过是闹翻,督抚生怕事情败露又寻不见空隙铲除对方,这才上书于我。”
果然是一伙的,我心想,念起饭桌上督抚痛心疾首为苍生的模样,额角一抽。互相利用的最后不过是互相杀害,受苦的黎民百姓,人间治国真是一门学问。
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笔画,“那你就顺他的意了?”
“地龙寨为祸城镇乃事实。”
“这么一看,你还真是个鞠躬尽瘁为国为民的好相国啊。”
柳青眨眨眼,唇角浮出无辜笑意来,“柳某不正是鞠躬尽瘁为国为民的好相国么?”
“朝廷甚爱剥削大户,你济世天下,散财为民,不过有心避祸,再者你这般招摇深得民心,皇帝若是动你,必起民怨。”
柳青望来的目光有一瞬间是锋利的,短短一瞬,仿佛要将我切开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这才发觉又说错话了,干巴巴地笑,转话题,“你为何叫我不叫你的那些高手部下?”
柳青如常笑意,“若是将阿骏他们叫来跟随,不若夕姑娘好打掩护,再者,”他笑笑,“夕姑娘乃高手,柳某自然放心。”
“此话怎讲?”
“阿骏跟随未免生分了些。倘若带名模样如夕姑娘这般的女子在身边,他人不过是觉得乃新欢罢了。”
言下之意,我压根不是他的新欢。
我抿抿唇,柳青就着青夜一模一样的脸说出这些话,我心口有点儿堵。到最后我还是没问出他堂堂相国大人夜访土匪寨子这是闹哪般。
不过多时马车便停下,剩下的的漆黑弯弯的山路,上山前我就着尚明亮的月光写出一串儿字晾给他看。
——如果我当真是其他势力的人,绑了你你岂不认栽?
柳青见了不以为意收下,揣入怀中,“山路曲折,柳某身子不便,麻烦夕姑娘多担待些了。”
事实证明山路果然曲折崎岖。
路岐而道长,行至一半便中了陷阱,踩陷阱的自然是半点儿功夫都不会的柳青。
眨眼功夫一堆人拿刀围上来了,各个经典土匪造型。我将他们全部撂倒后又上来了一批,再撂倒,再上来一批。
我心想要不放个大招将这座山夷为平地算了。
这回各个身着白衣玉树临风,显然是惊动了地龙寨内的大牌。
十一位风流潇洒的美男子举剑而舞,光阴窜动,剑影流光,仿若疾风利雨,四周树木摇曳猎猎作响,竟如鬼哭一般。
是一个剑阵。
我捡起地上一把刀,这十位倒是有点内涵,与我狠斗上一番,我正在兴头上耳边柳青说:“夕姑娘再这么打下去,可没赏了。”
我乖乖束手就擒。
柳青是故意的。
于是我俩被绑的严严实实扛到地龙寨内,寨子颇大似西域地区的苗宫,灯火通明。
“这两个人先丢在牢里,等大王与玉笙箫谈完再说!”似乎是夜间值班的头头,令人将我和柳青往牢房里一甩,哗啦啦地锁上牢门。
门卫目光钉在我脸上,我赶紧甩甩头让头发更凌乱了些,“哎老丁,叫这女人把脸抬起来,老子看着还行……”
“看什么看,大王和玉笙箫谈事儿呢,谈完了不管丑婆子还是天仙都得先给大王瞧瞧,锁上,在门口看好了!”
门卫不情不愿地应了,将走廊第二道锁也扣上了,脚步声渐远。
我瞧瞧空荡荡的牢房,又瞧瞧天窗上头的月亮,阴冷寒气中我缩缩脚哈出一口白气来。
看来柳青与牢房颇为有缘,不出几日又进来了。
四周沉寂寂的,只有窗外月光下的虫声,想来这牢房与主寨颇远,我与柳青背对背捆在一起,我本想使点儿力气将缰绳挣断,转念一想,这般女汉子行为委实……不大体面,尤其是在柳青面前。
人家人间戏折子里都说了,男子都是喜爱温婉贤淑的女子,不胜莲花娇羞,一颦一笑皆温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结果我力拔山兮盖世专注打仗八百年满汉全席横扫千军。
这叫我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我苦了脸,耸下脑袋一时半会儿不吭声。
“夕姑娘。”
我默默抬脸,柳青见我满脸阴翳,笑道:“夕姑娘这是埋怨柳某关这儿了?”
我瞧他的笑心中郁挫又极快少了半成,张口蠕动嘴唇,用唇语慢慢地无声说:“我只是在想你来这儿的目的在何。”
无法成为柳青喜欢的那种姑娘我心中诚然难过,但也只能难过了。
他这一世为人,即便他当真如妹妹说他无法爱上谁,但他终究将寻见自己的妻子与她相伴一生。
我只是过客罢了。
何时离开,我也不知。如果他当真是青夜,那我定不会动他一丝一毫,下一世起他再与我毫无瓜葛。
我不会再干涉他,让他因为我有分毫伤害,日后一世一世,他有难,我来挡便好。
他老了,死了,有了后代,千世轮回,可我还是我,魔界黎烨王。
所以,柳青再也无法如青夜那般待我,他心里将我置于何处,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关系。
我喜欢他,这便足够,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