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第九章
第二日午间时,到了湘城,湘城下一站即是京城。
湘城小,人声鼎沸,青夜之前放出信号,他的人应该在湘城内等候了。
我用目光询问青夜交接地点在那里,青夜笑,“到了你便知道了。”
穿过街陌巷宇鳞次楼层,远远地莺声燕语胭脂香气扑面而来。
月荣花娇,何处玉人教吹箫。即便在恹恹白日,这花街也透出一股奢靡的味道。楼里头时不时溢出几声女子娇哼,门外倒是冷清,下人打扫大捧大捧的零落花瓣,门前那几株桃花树也应景飘落几片缤纷来。
青夜领我走进街里头最为华贵的花楼内,即便在白日那楼阁上也装饰大把的鲜艳花团与金灿灿的丝带,连那牌匾都描上真真黄金,气势不凡,与旁边几座花楼迅速拉开档次。
建个青楼都建得如此卓尔不群,我唏嘘。
“公子,这白日不接客。”
门前打扫的仆人懒懒道,青夜上前:“失礼,在下姓柳,找鸨妈。”
小小青楼别有洞天,回廊曲折,行至尽头误以为山穷水尽,实则旁侧又开出一条幽静小径,走进去后是一方小院,一方石桌,数只石凳,蔓藤凉亭,几株桃花木枝叶浓密,全完不似秋意瑟瑟的景象。
进了屋我便发觉气息不一样,里面将近十来人,清一色暗茶衣裳黑色腰带,眉目冷峻。
凭内力来看,各个倒有些本事,估摸一算,以一抵百不成问题。
“柳大人。”他们齐齐下跪,其中为首一人道,“属下来迟,望大人恕罪。”
青夜走到一边坐下,翻开清花纹釉的茶杯,给自己斟上一杯,动作间碧绿扳指的光泽闪闪烁烁。
他垂眸慢慢地饮茶,屋内死寂,下头的人大气不敢出。
我没明白这么些个高手在青夜面前怕甚,也不知青夜在摆什么架子。青夜那边饮毕茶搁在桌上,这才悠悠开口:“京城如何。”
“……”
青夜又道了一声,“窦太后如何?”
青夜话说的淡淡,此话一出十几位高手脸一并白了,见鬼似的。我还是没明白他们为何这么怕青夜,青夜又不会武功,在魔族我一身功夫次次胜仗还天天被初九笑,想来论气场的重要性是不分种族的。
来人间一趟,我定是要好好学学的,回去时也好有个交代。
“回大人,窦太后昨夜……薨。”开口的亦是方才为首的青年,这十来人中属他内力最为雄厚。我低头望去,只看得见他高挺的鼻梁,古铜肤色,西域血统。
他说完,屋内又是死寂死寂的的。
“皇帝一事,窦太后原本欲令立其人。他觉本相定会阻拦才唤苗儿困住我,”青夜将杯沿搁在薄唇边,浮出一丝笑来,“皇帝宁用十座城池换我性命,这份厚礼,你们说本相怎能不接?”
“可是大人……外邦狄国大军已压至边境,兵军调遣恐怕来不及。”另一人俯首道。
“无碍,依皇上派遣便是。”
“可是窦太后……”
“皇帝弑母,倒也顺了本相心意。”青夜笑笑,终于将渐凉的茶杯搁下,“他当真以为他信任的帝师还是原来那个帝师?”
他说完,依旧死寂死寂,只不过我听得,那些人的心,压抑地跳快了。
青夜扫望一周:“无事的话,便可散了。”
人们齐齐低头,“是。”
“只剩这最后一事……”
他最后一句说得轻而又轻,温婉如云烟散去后,一把冰冷的剑搁在我脖子上,紧紧地贴着。
我看一眼将我团团围住的青夜属下,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青夜,他转过头来看我,眼底本就希微的柔和渐渐晕散。
“夕姑娘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我迎上他的目光,窗外风吹过那翠绿的枝叶一阵阵抖动,飘来淡淡的草木香。案几上的茶杯存半杯,浅浅淡褐色。
我看看这些面色冷漠略含杀意的人,对青夜伸出了手。
半晌,青夜走来,摊开手。
我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写,“我不属于任何人。”
******
青夜将我一并带回京城。
我做魔王数百年,并未去琢磨凡人的心思,青夜这样里头不晓得包了多少层的人我更是懒得去了解。
如果我一手撂倒青夜所有部下委实不太厚道,毕竟人家都是人间的高手。再者这般青夜对我更是防备,于是我乖乖跟他回了京城。
京城很大,与齐翳城不一样,有一股阳光下如尘蚁般的生活气息,魔族的人活得太久,有很多东西已经消失远去慢慢淡化,他们的世界却千百年地鲜明着。
因此来京城我难掩兴奋之情,完全不像被劫持随时会被杀头的犯人,马车内左顾右盼。
青夜说:“若是证明夕姑娘真实身份后,柳某自会放行,那时夕姑娘可将这京城好生玩一番。下个便是中秋节,夕姑娘定会喜欢。”
我抬头看他,青夜的神情柔软,一点儿也不像个之前在湘城那个模样。我摊开他的手掌直截了当地在他手上写到,“你想做皇上?”
街头四周喧哗,隆隆盖过呼吸,青夜眼底神色并非波动,夜空般宁静,他微笑说:“夕姑娘觉得呢?”
我继续写,“我不明白。”
“夕姑娘请说。”
“我觉得你并不想做皇帝,可你做的事情,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想做皇帝。”见青夜眸底拂过讶色,如滑过天边的一抹流星,我写道,“你为何这么做?”
“那请夕姑娘继续猜。”青夜淡笑,一点也不恼,“猜对了,有赏。”
我想了想,心觉青夜也不能奈我何,舒子宴咒术的后遗症早已过去,我只是继续装哑巴罢了。
他的事儿,一路下来,又听他与下属断断续续的言语,七八分是估摸出来,“你们这儿的柳妃和太后商量让十座城池给外邦狄国,使他们大军压境来压制你控制的军力,到时候将你请进宫借机杀了你。”
青夜眯起眼。
“但是太后却出了意外,想来是第三方所为。可我不太明白,为何你们的太后死了,你的下属却觉惊慌。”我写,“估摸这第三方便是皇帝,你原本欲借太后之手杀掉皇帝辅佐新皇,结果皇帝忍不住先动手了。你姓柳,那柳妃也姓柳,柳妃想杀你,是因为你手上有她的证据,这些证据足以废除她妃号,如果没猜错,那柳妃想当未来的太后。可惜皇帝不信她,也不信你。”
轱辘轱辘。
车辙细响。紫竹色的窗帘摇摇晃晃,时不时透过外头的光。
“皇帝相信的人,你已经杀了掉包。所以这一整场皇室较量中,你是最后的渔翁。”
马车渐渐驶离喧哗街道,行人渐少,两侧是青石高墙与翘角屋檐,点缀兰花风铃。
剩下的路途里青夜一直坐在对面注视我,半边清俊眉目埋在阴影里,目光使我这个做魔王的都有点发毛。
到了时,他倾身撩开车帘,微白天光一瞬描摹他上扬的嘴角。
“夕姑娘,柳某觉得,尚是尽早杀了你妥当。”
我眨眨眼,不明不白底随他下车,青夜的府邸甚是壮观,前庭后院,楼台水榭,清雅讲究。我紧紧跟着他曲曲折折一直行到大堂他才转身,见我神情不满十分,吩咐下人道:“拿纸笔来。”
侍女拿来纸笔,研了墨,我瞧瞧这漆黑平整光滑的端砚,上雕一只栩栩如生的蝉,握住笔在雪白纸间写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虫爬一般,“你刚才还说猜对有赏的,我的赏呢?”
青夜定定看着我,不说话。
于是我又重重在纸上写,“相国大人,我、的、赏、呢?”
还没画完一个巨大的问号,旁畔噗嗤一声轻笑。
青夜的笑容越来越大,诚然好看得有点耀我的眼,可我完全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笑的。连旁一排伺候的侍女都惊讶地睁大了眼,难道他鲜少笑吗?
“夕——”他扶住紫檀木茶几的桌角,将我手中紧握的笔取出搁在笔架上,似是无奈道,“方才柳某可是说,会杀了夕姑娘的。”
我点头表示刚才我听见了。
他收住笑,只存眼角那一分,对侍女开口,似乎因为之前的笑,连这一句话都添上暖色,“带夕姑娘下去,接风洗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