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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金色光芒缓缓殆尽,仓库重新恢复死寂的黑暗。
需要确定的事太多。我连那个人是不是青夜都无法确定。
我唯一确定的是舒子宴他知道青夜,他是有阴谋的。
青夜已经消失,很久以前为我扛下所有的罪行,处以天雷劫火刑消失了,即便是神仙也受不住那些,稍何况他只是一介半人半魔。
他不可能……还活着,还好好地轮回,一世一世。我明明在那些年里不止一次去过地府,不止一次翻过所有的生死薄。
这次回去,我定是要回地府好好再查上一番。
我咽咽喉咙,从窗户翻出去。
……
地牢阴冷,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冰冷的石砖上,掀起一片亮色的朦胧。
男人微浓的呼吸回响在石牢内。
我拐角一看,一名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立于牢门前,月光照出半分颜,露一双水盈盈的狠戾双眸来。
搁在人间来言,模样是十分十分不错的了,沉鱼落雁也不为过。
我躲在石牢的阴影处,闻见一股药香,额角一抽。
这味道,在魔界太常见了,魔族男女作乐时经常用此增添情趣。我曾记得娘亲说人间夫妇是不用这个的,一般花街楼里头的俏姑娘才用这个招待客人。
可这剂量……即便是魔族的男子,也非得药疯不可。
“哥哥,你还是不肯交出来吗?”女人声音倒是娇嫩鲜甜。
牢里,男人披衣靠墙而坐,呼吸几分紊乱,但也只是紊乱罢了。
见他不言,女子又俏生生道:“哥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苗儿答应哥哥,这件事过了,苗儿再也不为难哥哥了。”
良久,牢房阴影里飘来声音,明明压抑的声调,却也清冷从容。
“你可是指柳妃出生娼门勾结外邦的证据?”他低低的声线挤出,“苗儿,皇上不会纳你为妃。”
女人如被刺到一般浑身一颤,鲜红的指甲紧握在掌心,“他可以,他说过他喜欢我!”她睁大美目,嫣红的唇瓣抿住,眼中的狠劲儿越发难以掩饰,“你,柳妃,只死一个他就会娶我!哥哥,苗儿是为你好!”
我缩缩身子朝青夜望去,他头顶的天窗月光落纱,照亮他前方一方地砖,青夜低下头注视这方清辉,似是叹息,“皇上不会喜欢任何人。”
女人一直忍耐的声音尖刻起来,“那哥哥呢?哥哥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吗?”她仰头笑了两声,“世人都说相国大人慈悲心肠散千金济世天下,可事实呢?——摄政王阁下?”
青夜一动不动,我只能听见他因药性发作的隐忍喘息声。
“既然哥哥不肯交出来,那哥哥好好在这儿玩儿罢。”苗儿似乎没了耐心,甩袖而去,“指不准十个月后,苗儿就能摸见可爱的小侄子了,真是期待啊。”
她一走,我闻到了一股更浓的香,脂粉香。
一名穿着清凉的陌生女子款款而至,身材玲珑有致,她打开牢门袅袅婷婷地靠近青夜。
“官人,我来了~”
这娇娇的嗓音我听得血脉喷张,猪耳朵都翘了起来,赶紧躲在一旁屏息凝视。
实则而言,我身为魔族,亦或者魔王,居于暖饱思淫乐的魔界,至今未见过真正的活春宫。
儿时尚见过一些男女在床上嗯嗯啊啊的,隔层烟粉帘纱,模糊中那女子的神情似是痛苦,我想看清些便被娘亲拉走了。
后来我从宫中搬进黎烨王府,或许是因为娘亲带来的人,风气不佳,府中人即便做点儿那些事,也是背着我做,我是半点儿也瞅不见的,再者我对男女之事不甚感兴,公务繁多,无闲理会。
自然,即便是早时候我勾引青夜时,也不甚晓得那滚床单是个怎么回事儿。
今日有幸自当抓紧机会,窥得冰山一角,我这变猪也算有些价值。从中学得些,日后面对府上那些男宠时也不至于那么丢脸。
结果我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夜深,来的女人林林总总七八个,各个国色天香姿态妖娆,都没把相国大人拿下。
这男人头从头到尾动都没动一下,我趴在一旁都快打瞌睡。
最后一个女人败兴离去时,我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准备换个姿势,发觉触感不对。心中一喜,伸出手借光一瞧,五指白白净净,柔软纤长。我又摸摸自己的脸,光滑五官,的确是自己的脸。
变回来了。
但是,没穿衣服。
幸好之前那些女人为了诱惑青夜一边走一边有模有样地脱衣服,抬头见青夜正闭目忍耐,我赶紧四下捡起掉落的衣裳往身上胡乱一裹,可惜都是些轻薄的纱衣裙褂,怪冷的。
我侧头朝安安静静的牢门望了一望,站起来摄手摄脚一步步走向青夜。
黑暗中他低着头,衣衫凌乱,暗纹釉青的外袍敞开露出纯白的里襟,长发微湿蜿蜒在冷色地板上,面颊呈现不自然的微红,露出来的一截洁白脖颈此刻也是微红。
怎么看……都像一副美人图。
我嘴巴有点干,咽咽口水。
刚走近些,他在黑暗中缓缓出声,“滚。”
这是把我当成后续来勾引他的春娘了?我撇撇嘴,三步作五步迈上去。
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青夜,虽然他有张与青夜一模一样的脸,连眉心的疤痕都是一模一样的。
即便他不是,看在他这张脸上,勉强救他一回算得上。
我一靠近他蓦地抬头,几乎被情潮控制的黑眸中溢出一丝杀气,我正心想这不会武功的男人杀气有个毛用时,他忽然微微一怔,尔后长久盯住我沉默了。
月光渐盛,落在我肩头,落在他发梢,其余皆为灰暗。
末了,他收回目光,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笑来。
“天上颜。”
我歪歪脑袋,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掩住溢出喉口间的一声低哑呻`吟,努力呼吸着闭上眼。
我不是你妹妹那边的人。我想这么说,可开口的却只是“啊啊”的断音,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他复又睁开已经泛红的眼,呼吸浓重地道:“你是哑巴?”
我赶紧摇头出声,依旧是断音,脑内转了一周天才想起舒子宴说我变回来后魔力一时半会回复不了。故人便言魔女的嗓音蛊惑世人,天生具有魔力,如此观之我发不出声也解释的通。
我脸一黑,舒子宴,这笔账我记住了。
我开始手舞足蹈地给青夜解释,想拉他走,可青夜压根不许我碰他。我见他呼吸越发地重了,脸色越来越红,想来是不好受的,我也不晓得男人这回是怎么个不好受法。
最后我急脾气发爆发,魔力没了身手还在,一手将他劈晕拖走。
早知道就该这么做,麻烦。
我一边将他拖出牢房一边踹开赶来的侍卫,又用内力震飞几个使暗器的杀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善如流地将他托上马,跑路。
我突然明白娘亲为何喜欢来人间玩了,因为凡人真真弱爆了。
马儿飞奔,耳边呼啦啦地风声,我攥紧缰绳低头瞧了一眼男人的侧颜,即便狼狈凌乱,也不扰眉目如画。
真的,太弱了。
稍一不留神,就会消失。
跑得老远了我才停下,就进一条叮咚溪流,阳光下扑闪扑闪发出金子似的光泽,我将青夜拖到溪边一株大树下坐定,扯下身上的布料接了溪水给他擦脸。
手还没伸过去他就豁然睁眼,啪地抓住我,眼神阴测测的。
我无辜瞧他,瞧他辨出是我,又慢慢收了神色,左右一望,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湿帕上。
他盯着我,我也心无芥蒂盯着他,心里估摸这药效估摸是退了。
他开口,声音尚有一些嘶哑,“你是谁的人?”
我摇摇首。
他又看了看我,黑眸中多了点其他东西,微微眯眼,“你是那只猪。”
十足肯定句,我吓了一跳,这凡人思维未免跳得太快了些,连忙抽身后退,他紧紧扣住我又将我强行扯回来。
他面无表情伸出另一只手撩开我左肩的衣料,我刚想学戏折子里的那些小姐骂非礼,结果发不出声,憋红了脸。
他看定我左肩上的刀伤,将衣裳拉回去,道:“这伤口大小与我相府自炼短刃一致。猪妖,我伤你,你为何救我。”
我脑内群魔乱舞,这男人见了猪妖还如此淡定,咿咿啊啊地打手势。
他说:“你会写字么。”
我一怔,自小娘亲喜欢去人间玩儿,也喜爱带一些人间的物件来,家里有数不清的小说本戏折子,身为魔王总得全能点,人间的字还是会一些。
我点点头,四下没有可以拿来划字的东西,我只好托起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他没有拒绝。
我在上面一笔一划地描。他的手很大,温热,一点粗糙,干干净净。
——你在很久很久以前,救过我。
我写到。
他看我,“你来报恩,可我不曾记得我救过你。”
你当然不记得,我心说,即便你是青夜,你自然也将那七百年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你没事,我也要走了。
魔族还有一对摊子等着收拾,再不回去初九估摸就得来找了。我还在思忖一身魔力没回复怎么回去。
我站起来,又被扯住坐下去,原来他一直没放开我。
我瞪过去以表不满,他却突然笑起来,夜雨月光静,满树海棠花开。
……真要命。
青夜以前笑的太少太少,现在这么一笑福利大大的,我有点晕。
“你把我荒山野岭搁在这儿,可不叫没事。”我没有意识到他眸中的狭促,只听他正正经经地说,“万一那些人追来了,亦或者野外猛兽瞧上我,你觉妥帖?”
我思考一番,摇头。
“所以,至少将我护送至城镇,待我与我的人会和,你这恩才算报了,是也不是?”
我思考一番,再点头。
“今日天色不早,就地歇息可好?”他语气柔柔。
我点头。
等青夜已经生火栓马时,我才觉得,有点上当。
肩头忽而覆上一层温暖,有陌生的好闻味道,我看看,是青夜的外袍。
我疑惑望向他,他道:“夜里易凉。”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只听他闷笑几声,说:“你可是刚修成人形的猪妖?不会说话,连穿的衣裳都是胡乱捡来的。”
我心想你见过刚修成人形的猪妖会写字的么。那边又说:“日后莫穿成那样乱跑,被其他男人见了易生祸端。”
我来了劲跑到他身边,青夜以前可从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的,在他掌心写字,“既然我是猪妖,你为何不怕我?”
他不甚在意笑道:“人与妖相较之,自然前者可惧,我又为何需怕你。”
他又说:“你可有名字?”
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凡间伏曦的曦字怎么写,比划太复杂,我没怎么记,顺手指向山间摇摇欲坠的血色残阳,橘红的光芒将树木与枝桠反描绘成寂寂的黑色。
青夜望回来,“夕。”
我点点头。
他将那一个字含在温润唇齿间,又唤了我声,“夕。”
我点点头,不禁笑起来,心中温暖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