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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余韵(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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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顺治三年,明永历元年。

夜已深了,天地和宇宙都笼罩在一片深紫暗褐的雾气之中,深秋的长江茫然看不到边际。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只听见风声混合着江声,如沉闷的羯鼓般一下一下打在江边的围坎之上。近处的岸边萧索地横着几只野船,挑着两三点渔灯,在深夜里闪烁着昏黄的光。岸边零落地种着几棵枫树,早已半死,凋零的叶子落在地上,腐烂进泥土里,唯有树干上深深凹陷的缆绳印才能昭示出时空的延续。

就在这样夐无人迹的黑夜里,岸边忽然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顶着猛烈的江风已来到岸边,一个南方人的声音响起:“船家,船家,能否载我们渡江去?”

过了许久,船舱里一个剃光了半个脑袋,梳着小辫子的人探出头来,道:“这么晚了,江面上又有这么大的风浪,怎么渡啊?去去去!”

那南方人似乎很是着急,黑夜中只见他的身影被渔灯照出微微的光来,竟是深深作了一揖,央求道:“实在是急着行路,不得不请老丈通融一二!小可身边还有家眷,不便在这荒郊野地里留宿!”

船家听了这话便赤着脚出来,举起一盏气死风灯在这两人脸上照了照,不禁大吃一惊:这两人都是汉家的装束,那说话的男子三四十岁,束着发髻和网巾,一身青布的交领直裰,他身边同行的那个女子一身淡黄襦裙,亦是常见的汉人少妇打扮。

朝廷的薙发易服令早就下达,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死命令下,大多数人都只能忍辱含泪薙发易服,然而眼前这两人依旧是明朝遗民的装扮,怎能不让人吃惊?那船家惊骇未定,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相救这两人,却听船舱里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道:“船家,外面怎么了?”

“夫人,来了两个人,说是要搭船过江呢。”船家扭头对船舱里道。

船舱里的女人迟疑了一下,许久才道:“既然都是赶夜路的,不如先进来避一避风吧。”

“可是……”船家支吾着道,“他们……他们没有薙发易服,只怕是官府要追捕的人……”

此言一出,船舱里的女人立刻轻轻“咦”了一声。一时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便见船舱里走出一个蓝衣女子。渔灯的映照下,那女子不过二十二三岁年纪,点水双瞳,长眉入鬓,竟是难得一见的丽人,然而此时却也穿着一身汉人的衣裙。薙发令和易服令既下,就有“十从十不从”之说,其中便有一条是“男从女不从”,因此她这一身汉服却也不算违法,只是如今的女子为避嫌疑,多半也都换上了旗装,如她这般不肯易服的实在也是少之又少。

船头三人一见面,都是暗暗吃了一惊。那男子拱手抱拳,道:“我们不知道船上有女眷在,孟浪了。”

蓝衣女子摇了摇头,只是伸手做个请的姿势,温言道:“船头风大,进来聊吧。”

那男子略一迟疑,便挽着身边的侍妾一起上了船,走进船舱之中。这船乃是江边的寻常小客船,如今时日萧条,船上也很破败了,只摆着几张柴木桌椅,桌上摆着一局残棋。蓝衣女子挑亮油灯,低声道:“行路在外,一切从简,怠慢二。”

二人点头逊谢,一时就坐,舱中光线稍亮,那黄衫少妇忽然向着那蓝衣女子道:“姐姐……是不是姓沈?”

“嗯?”那蓝衣女子秀眉一蹙,也细看向那女子,迟疑道:“妹妹认得我?”

那少妇站起身,脸上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怨,低声叫道:“姐姐是不是当年秦淮河畔细雨阁里的沈流光姑娘?我……我也是秦淮河出来的呀!我是卞赛赛姑娘的侍女柔柔!”

“柔柔!”沈流光眼中的光芒渐渐凝聚,眼前这个端庄秀雅的少妇真是以前卞赛赛身边那个喜欢穿绿衣裳,梳双鬟的小婢柔柔么?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那些漫然的岁月,那些锦绣的年华,都已经消磨在了无尽的沉沦之中。沈流光轻轻叹息一声,脸上却强行露出了浅浅的微笑,道:“没有想到竟是你!你娘呢?”

柔柔面露出哀戚之色,叹道:“那年清兵进了南京城,豫王点名叫我娘去侍奉歌舞,她不肯去,就换上一身道装,背上古琴,趁深夜逃出城去了。临走前她把我们几个丫鬟都遣散了,只说天崩地裂,各自珍重吧。”

柔柔的脸上仍然依稀可见稚气之色,只是稚气之后,却掩藏着一丝坚强和傲骨。她低下头去,侧眼看了看身边的男子,低声道:“我多亏遇上了他……”

沈流光听到这话,忙欠身向着那男子一福,道:“多谢相公搭救柔柔了。我们都是秦淮河出来的苦命人,相公搭救了柔柔,也和救了贱妾一样。还不知道相公的大名,台甫?”

那男子一脸沉毅之色,只是点头示意,道:“不敢。我们也是奔逃在外,留下姓名只怕会给夫人带来麻烦,夫人叫我张三就是了。”①

“张三”一听便是假名,沈流光也不计较,只是伸手拿竹签子一下一下地挑着灯花,口中向柔柔问道:“卞姑娘的清尘馆如今怎么样了?”

柔柔低声道:“荒废成菜园了。”

“噼啪”一声,灯花闪烁了一下。沈流光笑了笑,收回了临空的手,依旧是淡淡地问道:“那院里的竹子和老梅呢?”

“当柴烧了。”柔柔沉静地回答。

“那么……”沈流光的侧脸在油灯的映照下显得闪烁不定,破旧窄小的江船外,啪啪的水声混合着呼呼的风声,响成一片。许久,沈流光才低声问道:“阿母还在吧?”

柔柔苦笑一下,道:“死了。”

“是啊,都死了!”沈流光长叹一声,忽然转头向那男子道:“相公行走四方,可知道两个人的下落?”

那男子欠身为礼道:“不知是哪两位?”

“一位是明朝派去北京和建州议和的使臣左懋第先生,另一位却是原来驻防九江的袁继咸先生。”沈流光微笑道,“他们都是我一位故人的好友,我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如何了。”

那男子的脸上依旧是沉毅一片,此时却凭空多了几分苦涩之意。他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衣襟,才道:“他们两位都已经在北京慷慨就义了。左老先生是去年闰六月被害的,袁临侯先生则是被左良玉之子左梦庚所擒,左梦庚投降了建州,他也被关押在京里,只是他誓死不肯降清,今年的六月也被……”

“旧游零落,只今余几?”沈流光轻轻说着,目光一低,忽对船舱外道:“船家,有纸笔么?”

船家探头进来,道:“笔有,可没纸。”

“不要紧,你拿来吧。”沈流光站起身来,一会儿船家拿着一支毛笔和一个破旧的砚台进来,笑道:“这还是上回一个书生落在我船上的,夫人将就着用吧。”

沈流光点点头,拿着砚台在火上微微一烤,将本已冻结的墨汁融开。那男子笑道:“夫人是要写诗么?听说秦淮河出来的姑娘都是色艺双绝,能看到夫人挥毫,也算三生有幸了。”

“如今这世道无才方是福分,色艺双绝,那又有什么用处?”沈流光淡淡地拿了笔,舔了墨,便在船舱的墙壁上写道:

“来时春社,去时秋社,年年来去搬寒热。语喃喃,忙劫劫,春风堂上寻王谢,巷陌乌衣夕照斜。兴,多见些;亡,都尽说。”

她写完一首元人赵善庆的《山坡羊》怀古小令,便茫然地立住了脚。那男子默默诵读,半晌才低声道:“原来也不过是一片江山,都付与鵜鴂。②”

沈流光美丽的脸在油灯的映照下反而显得苍白了,她的眼神像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空空灵灵的,仿佛连船外的江风和水声都不见了。她放下了手,低声道:“世事寥落,也不知路在何处了。”

那自称“张三”的男子还欲细问,只是忽然看见沈流光的鬓边已显出了斑斑白发。那男子怵然一惊,不知为何便闭了口。

沈流光却缓缓推开了船舱的窗户,江风顿时灌进来,压得灯火一暗,几个人的影子也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漂泊无依。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长江,雾气浓重,阴冷的寒气直透入骨髓。沈流光攀住窗檐,望着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终于低声长叹道:“夜深沉啊……”

(完)

2008.01.23—2009.08.28(一稿)

2010.06.07—2010.09.12(二稿)

2013.01.03—2013.03.24(三稿)

杭州·振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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