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东宫（一）（1 / 1）
正在这时，却见阮府的家人匆匆进来，对阮大铖低声道：“马相爷来了，就在前厅。”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阮大铖暗暗奇怪，便命令那家人道：“马上把锁绿院收拾出来，点上沉水香，把湘妃竹帘卷上，记得把屋里的画眉笼子拿到檐下。再让厨房准备小菜，嗯，就要笋煨火肉、黄姑鱼和苋菜羹好了。①”
他吩咐了下人，又让亲随先送章质回去，才转身来到前厅。马士英已经等了一阵子，见阮大铖出来才笑道：“下人说你早就回来了，何以这么久不见人影？莫非新得了什么宝贝？”
“自然是有宝贝的！”阮大铖笑道，“上回我和你说的那个王棠溪，今儿送来了两本宋版的古棋谱。这棋谱倒还罢了，宋版却是难得，我一瞧，竟是建本的竹纸，刻得极漂亮的柳体。都说‘一页宋版，一两黄金’，这小子还真舍得花大价钱。”
他俩是熟不拘礼的，阮大铖大吹特吹宋版书如何之好，马士英也并如何不嫉妒，只是随口说着闲话。行到了后园僻静的锁绿院，仆人早把晚饭送上，两人喝了几杯便渐入正题。马士英道：“圆老，你还记得年初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个人么，他要来南京了。”
阮大铖额上的青筋突地一跳，却一脸笑意地道：“什么这个人那个人，我可记不得了。”
马士英无奈，只得低声道：“就是高起潜侄儿高梦箕的家仆穆虎带来的那个少年！”
“原来你说的是‘北来太子’！”阮大铖悠悠道，“这有什么可避讳的？他一来南京，身份自然人尽皆知，东林复社耳报神的功夫可不比你我差！”
“我担心的也正是此事。”马士英沉声道，“北京早有传闻，去年十一月间建州已经杀了一个冒充太子的少年，如今再冒出一个太子来，焉知是真是假？南京没几个人见过太子，你我咬定是假，东林自然也可以咬定是真。他们惯会利用清议，如果有人提出太子乃先帝嫡子，理应即位，又该怎么办？”
阮大铖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他们还敢来逼宫么？天位已定，宁复有他！今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便是崇祯皇帝复生也只能做太上皇！本朝的典故，你难道忘记了么？”
“那依你看怎么办？”马士英知他指的是英宗北狩的事情，也觉有理，点点头又问道。
阮大铖道：“这个人回来，瞒是瞒不住的，不如就捅开了，让大家都来辨认就是。事情也不必慌张，内阁的王孟津②向来亲近东林，而且在北京时又曾经给太子讲过书，只要他出头认定了太子是假，那么东林便没有话可说了。”
马士英哈哈一笑道：“这一下让东林窝里反，倒的确是妙计。不过孟津素来高傲自矜，想要收买他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孟津自幼家贫，如今发达了，对于声色犬马之事便再也舍弃不得，他看似刚直，骨子里却比谁都软媚。”阮大铖似笑非笑地叹道，“也就是可惜了我那两本宋版书，免不得要送去王阁老府上喽！”
两人正谈得入港，此时门外守着的马家家仆却小步进来禀道：“老爷，府里送来了急信，还请过目。”
马士英皱眉道：“拿过来吧。”
家仆把书信奉上，马士英一看封皮便笑了起来，对阮大铖道：“你道是谁？原来是我那小舅子河南巡抚越其杰送来的，却不知道他又说的什么事。”
“那自然是又给相爷找到什么金石古董、如花美眷了。”阮大铖笑着打趣，然而却见马士英的眉头越皱越紧，忙敛去了笑容，问道：“怎么了？河南军情有变？”
马士英叹了口气，把信交给阮大铖过目，闭上双眼道：“汉房说，他在河南遇见一个姓童的妇人，自称是今上在潜邸时的妃子，崇祯末年因战乱失散，现在正护送着她一路往京城来呢。”
阮大铖眼睛一亮，笑道：“这倒有趣，莫非是要来一出赵五娘寻夫？这可是个好活计，越汉房只消把童妃娘娘伺候好了，只怕立刻就要飞黄腾达了！”
马士英却是摇头道：“你不觉的此事太过蹊跷么？先冒出个和尚冒充的假亲王，又冒出个真假莫辨的北来太子，此时又有个童妃，这事一桩接一桩，真是让人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阮大铖笑道，“童妃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跟太子可不一样，翻不了天。咱们只消看皇上的意思行事便是。皇上若要认她，那便皆大欢喜；若是不肯认，那自然便是假货无疑了。”
“圆老，你觉得这个童妃是真是假？”马士英端着酒杯沉吟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为我们所用，我让她真便真，让她假便假！”阮大铖带着几分醉意笑吟吟地道。
马士英的脸色却无端沉了下去，缓缓放下了手上的酒杯，道：“你这么整东林，不怕他们反过来报复？”
阮大铖眯着眼，满脸熏然之意，笑吟吟地道：“他们怎么报复得了我？”
“你别忘记了，长江上流还有一个左宁南！”马士英冷冷地道，“他没有参与四镇的定策，如今一直被排挤在外，郁郁不得志。他身边又有湖广巡按黄澍那等小人挑唆，早已向东林靠拢了。”
“黄仲霖算什么东西？只知道沽直卖名，哗众取宠。东林毁就毁在这群人手里了！”阮大铖脸上的讥嘲之色中突然带上了几分落寞之色，长叹道：“天启年间的东林才是真正的东林啊，杨左诸公的胆气见识，我们这些小辈便是拍马也赶不上了。”他借着醉意抓住马士英的手，笑道：“瑶老啊瑶老，如今东林和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无耻！”
马士英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豫之色，淡淡地道：“圆老，你醉了！”
阮大铖哈哈大笑，叹道：“是啦，我醉了，正该‘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才是。瑶老，醉乡甜美，你也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