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聚散（三）（1 / 1）

章质寻回自己的儿子，总算是一件喜事，病便好得快了起来。他在京城也无处可去，便逡巡在南堂之中，帮着曹先生照顾病患，顺便学点医术打发时间。

吴昌时下狱后不久便被判了死刑，两位督师的封疆大吏范志完和赵光捯苍谕蝗毡淮λ馈Ｕ轮室姥匀グ苍崃宋獠钡囊盘澹跽成先耸卤浠晃蕹ィ蛉栈狗绻獾娜宋铮袢毡阋鸦饕坏爻就痢Ｓ痔抵苎尤逡丫淮叮蝗站鸵骄葱闹械哪且环菰苟局獗闱崃瞬簧伲杂谌耸来唬吹迷椒⒌×恕?lt;br>如此一直到了十月中，疫病的蔓延渐渐迅速起来，曹先生、章质、徐润娘三人早已忙不过来。李逊之向朝廷上疏，建议顺天府集中收治京畿地区的疫病患者，然而却也不见太大的成效。这日章质正在照顾病人，忽听门外有人大声道：“你胡说什么，孙帅怎么会死呢？”

一听这话，章质便赫然抬起头来，只见门口两个汉子正在争吵。之前开口的那人一口河南腔调，不等身边那人接口，又骂骂咧咧地道：“你别净咒孙帅！俺告诉你，孙帅在汝州，可是连战连捷，过不了几天就要把闯王和八大王赶回山里去了！孙帅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死啊！”

章质这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去年夏天奉命出关的孙传庭，便赶紧竖起了耳朵。他身边那人却是个陕西人，用力一磕烟袋锅子，骂道：“瓜娃子，额是关中人的，怎么会不知道？孙帅在汝州，开始几仗是打得不错，后来可就不行啦，被人抄了后路，跑进潼关了！”

“你怎么知道的？”那河南人兀自不信，道：“俺说孙帅在河南大捷，那是俺侄儿亲眼见的。孙帅的旗子足足有好几十里长哩！你懂个屁，就知道听别人瞎叨叨！就算他进了潼关，那地方也是天险，闯王怎么攻得进去？”

那陕西人顿时急了，叫道：“你以为额骗你不成？额表舅的姐夫的三外甥就在汝州当差，他也是亲眼见的。闯王从白沙断了官军的粮道，当时正是天天下大雨，孙帅不肯退兵，好不容易行军到了郏县，那些官兵就都不干了，要闹饷。那边闯王手下的大军趁势一攻，官军可是全军覆没！有人说看见孙帅跳进黄河自杀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是大吃一惊，那河南人也是变了脸色，叫道：“你别吓唬俺，孙帅怎么可能死啊！他一死，那闯王八大王不还得翻天了？”

“那是！依额看，这个朝廷早晚有一天是闯王的。朱家有什么好？崇祯崇祯，额看改叫‘重征’才对！整日/逼着额们这些苦哈哈的汉子交这个饷，交那个饷，搞得额们活不下去。他自己倒左拥右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这样的皇帝，倒台也是正经！”

章质隔着墙静静地听着，没有悲愤，没有失望，没有伤心，只是幽幽地苦笑。大明的最后一个将才也死去了，中原再也没有能够阻挡李自成脚步的人了。闯王，闯王，这真的是大明的宿命么？

章质怔怔地出神，才听身边有人轻轻道：“章公子，你说大明还有没有死中求活的计策？”

章质一抬头，却见徐润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双目凝视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章质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片刻又是摇了摇头。徐润娘见状便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可是不可能做到，所以不说也罢。”章质淡淡地道。

“你……可是想到了南迁？”徐润娘轻轻地说出了这几个字，然而章质听来却是浑身一震，双目圆睁，立刻低声道，“这是你说的，还是士谦说的？”

徐润娘目光下垂，只看着脚下：“自然是我想的。他哪里敢这么想？我还想过，若是南迁不成，至少也要把太子送到南京去，也好有个准备。”

“你提南迁，就不怕弄成南宋？你送太子去南京，就不怕弄成灵武即位①？你更不要忘记，在本朝，南迁两字可是忌讳中的忌讳！”章质冷冷地咬牙道。

然而徐润娘却是忽然一笑，道：“我本以为你是真的惊讶，此刻才知，原来你和我想的主意一样。不过依我看，如今的局势，若是能和李自成划江而治，那是最好不过了。江南一带没有受过战火的侵袭，依然富庶，何况长江沿岸，南有左良玉，北有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高杰四镇，比北京安稳得多！李自成已经打败了孙传庭，控制了潼关，转眼陕西就会落入他的囊中，他兵锋一转，就可以东向而取京城，到时候除了吴三桂的关宁军外便无军可调，京城立刻会陷入重围之中。南迁之议，必须当机立断。”

然而章质眼中的光芒却是一现即逝，他苦笑两声，道：“就算你说的有理，但议和已是朝中大忌，怎么可能还要去想南迁？若真有人敢提出这两个字，还不得立刻被骂成误国奸臣？你可别忘记了陈新甲！”

“可是总得试一试！”徐润娘正色道，“我若是你，若是士谦，此刻便把提议南迁的奏疏送到皇上的御案上了。纵然被当成奸臣，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也总得搏一搏才是！”她咬了咬嘴唇，又道：“我便不信，朝廷里那么多大臣，难道都是畏首畏尾的妇人不成？”

“李夫人，你……”章质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小看了这位翩翩少妇，这等胆识，这等眼界，便是一万个男人也不及！他终于长叹一声，赞道：“李夫人，你生为女子，真是可惜了！”

他俩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有人进来传话道：“章公子，有一位姓周的老爷找你。”

章质一听便知是周铸，忙站起身向李夫人道声别，便来到外面。周铸已然等了一会儿，一见章质出来，便迎上去低声道：“皇上要见你。”

章质一愣，但又迅速收拢了眼神，道：“他怎么知道我在京城？你告诉他了？”

周铸道：“不是我，是苏稼园先生！”他见章质面露好奇之色，便道：“吴昌时死后，他府里的吴家班便没入教坊司。刑部官员把名单送到御前，皇上瞧见里面有苏稼园的名字，便问我这个人是不是崇祯十二年的时演过《精忠记》的苏少亭。我说是的，他就把苏稼园请到宫里来了。他们俩说了很久，后来皇上便叫我来找你了。”

章质闷闷地踱开几步，道：“我瘟疫未愈，只怕过了病气给皇上，请恕我不能面圣了。”

周铸自然知道这是托词，只得拉下脸来，道，“这是圣旨，你要抗旨么？”

“我知道皇上要跟我说什么。”章质叹了口气，道，“回去替我传句话，就说吴昌时不是我扳倒的，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一样会倒台。”

周铸楞了楞，似乎没想到章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沉默了一阵子，方才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交到章质手中，道：“这是皇上给你的。他说如果你不肯来，就请你看看这个。”章质满怀疑惑地拆开一看，却见纸上写着八个大字：“朕欲南迁，君以为何？”

章质只感背心的汗毛一阵倒竖，抬眼问周铸道：“你知道这里写的是什么？”

周铸摇头道：“不知，皇上没让我看。”

章质弯下腰，将纸就着火盆烧了，才慢慢站直，向周铸点头示意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