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围城(三)(1 / 1)
刀光闪起,城上之人无不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这惨痛的一幕。然而忽听得耳畔杀伐声大起,清军阵营中乱作一团。章继宗霍然一惊,睁眼几步扑到城边,便见清军身后三面,已有漫漫兵甲掩袭而来,红底黑字,赫然是大明旗号!
清军一时阵脚大乱,刀斧手闻变,向着章质的这一刀哪里还砍得下去?章继宗大喜过望,高声道:“援军已至,章镇有救了!”当下他下令打开城门,亲率乡兵与明军汇作一处,向清军冲杀而去。
因这一支清军并非主力,人数也不甚多,不过是阿巴泰借给范承斌的杂牌队伍,此刻听得明军来袭,无不吓破了胆,早已失了阵型。范承斌挥刀在后压阵,连斩数人,也阻不住军队溃退,不觉大恨,见章质仍被绑在一旁,足尖在马镫上一点,便挥刀向章质头上砍落。然而却听斜刺里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支利箭后发先至,直直射在范承斌胸前。范承斌痛呼一声,凌空跌下,便见一骑黑马破阵而来,手持□□,连挑数人,切断章质身上的绑缚,将他一把抱在马后,正是周铸!
范承斌按着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艰难地直起身来,喝道:“此人是明军大将,休得放他跑了!”他身边亲兵闻言便向周铸齐齐攻去。周铸横枪锁喉,攒刺挑打,已将身边十来个清军杀散,只厉声对范承斌道:“我不是什么明军大将,却也照样可以叫你大败亏输!今日救人要紧,你的人头权且记下,若他日有幸,我必然来取!”
他拍马掉头,转瞬而去,手下明军也不恋战,只将清军杀散,便随着他回军。这一场大战飙发电举,范承斌身受重伤,手下也已被吓破了胆,哪儿还敢在章镇停留,当夜便鼠窜回了清军老营。
阿巴泰见他狼狈回来,也是大惊,他只道章镇好打,却没想手上大军到竟被杀得这般七零八落回来,一面是恨范承斌外强中干,一面又是恨章镇叫他折了面子。他戎马多年,威名赫赫,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只是如今大军一路向南,不好在这么座小城上折损太多兵马,于是便暗暗认定,要等回军北归时,再与章镇算总帐。
却说周铸带军进入章镇,章氏族老对着这个神威天降一般的大将无不心折万分,章继宗长袖善舞,此刻便带头迎上去,深深一揖,道:“多谢将军搭救,章氏上下,感激涕零,必当结草衔环,报答此恩!”
周铸肃然回了个军礼,道:“各位前辈,在下乃是矫令出兵,此刻已是不得不回营去了。临别前我有一言相劝各位,章镇地处平原,乃是四战之地。清军折了这一阵,必然要兴大兵前来报复。小小坞堡乡兵,只怕不是对手。各位还是趁这空隙,早早举族南迁吧。”
此言一出,在场族老无不大哗。当下便有人叫道:“我章氏于历城立足已有三百余年,祠庙陵寝田产皆在此处,哪里是说迁便能迁的?”还有人便干脆扯着嗓子叫道:“南迁便是逃跑,我章氏子孙,绝不做这等怯懦之事!除了死守此地,我等便再无可去之处。”
周铸见四下一派慷慨激昂之声,不觉皱眉,叹道:“列位又非官员,又非皇族,有何守土之责?且族中老弱妇孺不知凡几,若是死守于此,不过是平白死伤,又于事何补?”他知道章继宗是明白人,只转头对他道:“先生说呢?”
章继宗却是惨然一笑,道:“将军所言,我们都是明白的。只是全族上下几千人南迁,扶老携幼,形同流民,衣食无继,又何尝不是一场浩劫?”
周铸闻言默然,许久才道:“我话已说出,听不听全在各位。只是章子文是我友人,他如今身受重伤,尚未清醒,我绝不能看着他再入险境,是必然要带他离开的。还有他的老母、妻子、孩子,我也要一并带走。”
诸老听了这话,也不好说什么。周铸便起身一揖,便要入内城去寻段雪林婆媳。正走到内城门边,却见前面章继恩带着几个亲随,拄着拐杖一步步而来,满脸阴郁之意,正挡在周铸的去路之上。周铸却不认得章继恩,只是见他年老,便也恭恭敬敬地一揖,道:“老丈安好,烦请让一让路,晚辈要过去。”
章继恩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便是那个率兵来救人的将军吧?方才我听你说话,竟是要叫我们南迁避乱。此言狂悖,你自己说说便也罢了,却如何想要带走章景质一家?他是我历城章氏莱山堂四房长孙,危难关头,绝不能擅离祖堂,苟且偷安!”
周铸不由得皱起眉头,道:“老先生,章子文如今身受重伤,急需治疗休养。章镇附近已是兵荒马乱一片,叫他如何能安心养伤?我这回带了他一家走,若是将来他身体无恙了,自然还是会送他回来,老先生又何必多心?”
章继恩却是牛脾气上来,只是连连冷笑,道:“什么多心?既然他姓章,便该和章氏人同生共死。将军也知章镇来日必有大战,章景质自不能独善其身!”
周铸却是武人出身,不耐罗嗦,听得章继恩喋喋不休,已是拉下脸来,道:“是么?我若要带章子文一家走,只怕你也拦不得我。”
章继恩却是耸了耸干瘦的双肩,道:“你自可以带走章景质,只是他妻子老母,却休想带走!她们既然嫁了我章氏,便也是章氏之人,绝不能擅自出逃。还有那孩子,更是我四房裔孙,越发不得擅离一步!你若有本事,便冲进内城抢了她们出来,若是没这本事,便带着章景质趁早滚蛋。”
周铸听了这话,倒是心中一虚,他便是武功再高,也不好冲进闺房内室抢人出来带走。他沉吟半晌,已是将昏死的章质重新抱上马背,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带章子文一人离去。若我归还之日,见她们有何伤损,便得找你算账!”说罢翻身上马,已是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