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艰辛(一)(1 / 1)
认祖归宗的仪式结束,章质便正式开始在宗学中教书。原有的几个先生都是白胡子一把的老头儿,看他如此年轻,哪里敢把什么要紧的书交给他来讲,只肯让他教教开蒙的《三百千》罢了。只是他生性随和,对学生也不摆架子,孩子们倒都喜欢跟他腻在一处,他便成天带着一群孩子讲史说古,倒也清闲自在。
只是他口才既好,见识又高,名声立刻便在族中传遍了,不少孩子都相约跑来听课。如此一来自然纸包不住火,这日章质正跟孩子们讲《东坡志林》上的典故,只把一群孩子逗得哈哈大笑。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孩子们一抬脸,便看见族长章继恩板着脸,带着四五个家丁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族长的严厉是出了名的,孩子们见他这般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自是个个吓的面无人色。章继恩的目光扫到最后,忽见自己的儿子也坐在一大群孩子中间,犹如鹤立鸡群,顿时感觉被人当众撕下了面皮,断喝一声道:“章景平,回去!”
章景平被父亲打压惯了,早已吓的面无人色,一句话也不敢申辩,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便一溜烟地跑了。章继恩哼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向章质道:“章景质,是谁叫你教学生们这些齐东野语的杂谈之说的?”
章质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便是“章景质”,便上前一步道:“族长,侄儿所讲乃是苏东坡所著笔记,并非寻常野史杂谈。”
章继恩冷笑道:“苏文忠公才高八斗,见识自然是高的。只可惜他写得这些东西,哪一点与应考有益?他既不会做八股,又多歪理邪说,搁在我大明,也不过是个山人名士之流,如那江南的陈眉公、王谑庵一般,于圣学何补?这些孩子都是我章氏族中佼佼,若是被你带坏了,将来叫我如何跟祖宗交代?”
章质只听得哭笑不得,暗道如今天下哪还有他这般古怪执拗的念头?他不好跟族长撕破脸,只好道:“族长,四书五经自有几位老先生讲授,侄儿只是见这些孩子苦于记诵,不过讲些故事让他们开拓眼界,想来也是并不碍着他们应考科举的。”
章继恩却没料到他竟敢还嘴,一时气得倒噎,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荒谬!荒谬!在这世间,唯有天理才是人间至道,人之一生,便是要格物致知,存天理,灭人欲,程朱之学才是正理。蜀学芜杂,兼尚功利,自宋以来便害人不浅,你如今竟然宣之于众,这……这不是害人还是什么?”
他说的掷地有声,余人都吓得面色惨白。嚅嗫不能语,唯有章质低头摆弄着书册,并不搭话,举手投足间竟满是不屑之意。章继恩当了半生族长,发号施令惯了,没想到这个新来的侄子竟如此嚣张,顿觉人生无望,以手加额,便是顿足长叹:“孔夫子,朱夫子,这个世道没救了,没救了……”
他正在仰天长叹,忽听门外有人匆匆禀道:“族长,京中的五老爷回来了,有要事禀报!”
章继恩猛地回头,厉声道:“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了再说?”
“族长,五老爷说是了不得的大事,其他几位族老都在祠堂等着你老过去呢。”
章继恩虽然迂腐,却也不是不通事理之人,知道定然发生了什么事,当即转身便走。谁知那传令的仆人却道:“族长,五老爷说了,要新来的小九爷也一起来。”
章继恩又是一皱眉,扭头看了章质一眼,忍不住满心的厌恶,冷冷地道:“老五这是做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参与族老的议事?”
那仆人却是垂首道:“小人只是传五老爷的话。五老爷说,他在京城时听过小九爷的大名,因此想请小九爷一起商讨。”
章继恩自是满心不喜,无奈老五是章家这一代中出了名的精明能干之人,因此也只能冷冷哼了一声,向章质招呼道:“一起来吧。”
众人簇拥着章继恩和章质出了书院,一道往祠堂走去。远远地刚看见祠堂的大门,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迎了上来,向章继恩道:“大哥,你总算来了。”
“五弟,里面谈!”章继恩只是淡淡地点头致意,便自顾自地走进祠堂。那位“五老爷”章继宗却又走到章质面前,客客气气地一拱手道:“这位便是四房的子文侄儿吧?老夫在京城时便久闻侄儿之名了,风骨赫然,倒叫我这个做叔叔的愧杀!”章继宗这话比章继恩那又臭又硬的话好听的多了,章质不免也露出微笑,和章继宗搭讪了几句。
祠堂前面的议事厅中,几个族老都就坐,待章继宗和章质进来,章继恩便咳嗽一声,问道:“五弟,有什么事情要说么?”
章继宗点头道:“是。本月初四,建奴又发兵过墙子岭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四五个老头子顿时大哗,都是“啊”的一声惊呼起来,登时围着章继宗询问细节,便是章质也是面露惊讶之色,未料到清国果然“言而有信”,盟约既败,便发兵来攻。在座之人都是纯儒,不通经纶事务,围着章继宗七嘴八舌地问了许久,都未问出什么结果来。章质便也顾不得长幼有序,插嘴问道:“五叔,朝廷可有什么对策么?”
章继宗道:“我离开的时候京城已经戒严了,听说周玉绳相公找了一百个和尚道士,在石虎胡同口大摆水陆道场,高诵《法华经》,希望能借此退敌,京师之人无不笑他痴妄。”
“何止是痴妄,简直是荒唐透顶!”章继恩乃是耿直的性子,顿时便破口大骂道,“这个周玉绳,原也是阉党一路的货色,皇上用他便是大错特错了。若是老夫在朝中,便是拼个身死西市,也定要弹劾得他罢相削职!”
此言一出,另外几个族老便连声附和。章质却是无心纠缠细节,又向章继宗追问道:“五叔可知道这次建奴出兵,将领是谁?”
“是老奴酋□□哈赤第七子阿巴泰。此人可厉害么?”章继宗急急问道。
章质苦笑道:“这亦是个难缠的角色,虽然不比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阴险多智,却悍勇异常,只怕也不易对付。”
章继恩却是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景质,你这话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区区夷狄之幺麽小丑,何必如此夸大其词?我大明的头等大患,不在辽东,而在流寇!辽东之患只是臂膊之伤,犹可治疗,流寇之患却是腹心之伤,迟疑不得!”
章质被他数落,自是心中不服,却也不便强行辩解。然而章继宗却是心事重重地对族长道:“大哥,流寇的事情且放一放,小弟赶回来便是想要大家赶快拿出章程来。崇祯十一年建奴入寇,便曾打到山东境内。这次敌人来势汹汹,咱们可得早早做好准备啊!”
“什么准备?你要做什么准备?”章继恩登时竖起了眼睛,冷冷地道:“难道你要我章氏一族避战于内地么?祖宗祠堂在此,坟茔在此,我章氏族人自然只有死守此地,不论敌人多强多凶狠,我等也只能宁死一战!”
章继宗素知大哥天性古板,连忙摇手道:“小弟自然不是说要逃跑。章氏族人聚居于此,人数繁多,便是跑,一时半会儿间又哪能跑得掉?小弟是想着学那魏晋之人的坞堡之制,筑高墙,聚乡兵,练兵自保。若是建奴真的打来,也不至于一下子便被屠杀殆尽。”
此言一出,几个族老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试探着相互询问。练乡兵可是大事,谁敢擅自出头?因此不一会儿都把目光投到族长章继恩身上。章继恩却也只是皱眉,半晌才迟疑着道:“只怕族中没有能练兵的人才。”
章继宗瞥一眼章质,便对章继恩道:“小弟以为,子文侄儿在京为兵部主事,又曾就监于杨嗣昌、傅宗龙等部,久历战阵,当有练兵之才。”
章质忙起身道:“五叔此言,小侄何克敢当?练兵是大事,小侄初来乍到,只怕做不来。”
他这话半是谦虚,半也是当真为局势考虑。若当真练了乡兵,则军中上下必得号令如一,章继恩不喜自己,又如何容得下自己掌握如此大权?这汪浑水,当真不是好蹚的。
果然便听章继恩重重哼了一声,道:“老五,你此言大过。景质是晚辈,如何当得起这般大任?你不要推辞,练兵之事,还是由你挑大梁为妥。”
章继宗却是精明强干之人,此刻便稳稳起身,道:“若是如此,还请大哥允子文侄儿为我之副,与我共同练兵。小弟所知不过钱粮刑名,说到战阵,实在一窍不通。如今族中唯有子文侄儿是真正上过战场的,除了他,我们还有谁可用?”
章继恩自知五弟说的是实话,也只能半冷半热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只得瓮声瓮气地道:“景质,你五叔如此看重你,你还不起身谢谢他?”
章质不敢怠慢,忙起身逊谢了。当下章质便和章继宗细细商议练兵事宜。族中壮年男子不少,钱谷之类也并不缺乏,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手拿弓箭长刀的章氏族人也已经有模有样。章继恩等族老看在眼里都是欢喜,唯有章质知道,这样的军队,即使和素来有“懦弱无能”之称的官军比起来,也是大大不及,真要上了战场,便是自保只怕也难。
清兵南下的消息一日日传来,虽离山东还远,而乡民却早已是人心惶惶。再加上从中原逃难来的流民,说起孙传庭率领秦军在河南郏县被李自成大败,残兵竟然落到要去柿子园偷柿子充饥的地步;还有说闯王已经合并了革左五营,在河南汝宁大败保定总督杨文岳,官军死伤惨重,杨文岳被俘身死。一时间谣言四起,仿佛整个中原遍地都是流寇,竟无一寸净土。
如此提心吊胆到了腊月里,眼看清兵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已然到了北直隶的河间一带。辽东督师范志完和蓟辽总督赵光捴桓椅菜妫桓乙徽剑幕辽ⅲ廖薜挚怪ΑV谌宋扌墓辏咳罩皇橇繁ぃ嵝牡醯ü兆佣选?font color='#E7FAE3'>。34938《》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