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北归（三）（1 / 1）
眼看混战一触即发，章素却是头一个暗暗心急的。他来盛京纯为做生意，如今生意做不成，反而要大打出手，只怕以后这条商路也要断了。他本想劝哥哥不要护着那孩子，但看哥哥正身而立，知道自己若说这话定会被他耻笑，因此也只好隐忍不语。
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圆润和气的声音已然响起：“哎呀，误会，误会！大家给我个面子，别动手行吗？”只见两人从门外匆匆进来，当先一人乃是章素的长随古应春，后一人却作建州贵人打扮，薙发结辫，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矮矮胖胖，一脸富态。刚才说话的正是此人。
章素见到那人，脸上却是露出了一点笑意，忙道：“何先生来得正好，你倒是评评理，章某好心好意地来和你们做生意，你们倒用刀枪棍棒迎接我们，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何远庸忙和气笑道：“贤弟稍安勿躁。”便转头向图格道：“老图，这是怎么回事啊？”
图格重重哼了一声，厉声道：“何先生，你连这事也要插一脚么？别以为王爷重用你，你便可以在我面前撒野。你也就是个尼堪，也敢这样问我，不要命了么？”
他说得声色俱厉，手上的刀子一摆一摆，好像随时要往何远庸白嫩的脖子上砍下去。何远庸慌忙弯腰打个千儿，道：“老图，我怎么敢对您不敬呢？您是满人，那便是我的半个主子，您便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有这念头啊！只是今天乃是王爷最宠爱的侧福晋李氏做寿，要是您今日见血了，只怕会触了王爷的霉头呢！”
图格冷笑一下，看了那抖抖索索的男孩一眼，道：“何先生这是什么话？莫非便要我放了这个小逃奴不成？那咱们大清还有没有王法啦！”
何远庸满脸谄媚之意，道：“老图，那就是你的不是了。那孩子是谁啊？那是秦先生的独生儿子！秦先生乃是王爷面前的大红人。你若是真杀了他，今天这里这么多人，万一有一个嘴巴不稳的把这事儿泄露了出去，叫秦先生知道了，他还让王爷摘了你的脑袋啊？老图是你王爷身边的第一爱将，何苦跟一个戏子过不去呢？”
图格乃是粗人一个，被何远庸连捧带蒙，几句话下去脾气竟然小了不少，伸手捋了捋大胡子，皱眉道：“你们汉人便是有这许多弯弯绕。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何远庸低声道：“老图，那小鬼逃跑也不是第一次了，总是没出王府便被抓回来。可这回怎么就让他出来了呢？那是王爷要卖秦先生一个好，故意放他走的。你若是再把他抓回来，那便是没有揣摩到王爷的意思。依我说，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没看见，上别处再找找去。那孩子还小，饶他一命不是正能显出您和王爷的宽宏大量么？”
“宽宏大量？呵呵，有意思！”图格笑着把刀收了回去，道，“老何，你跟我是什么关系，那可是铁得不能再铁了。那小鬼养在王府里也是处处惹事，我就看在您老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不过我可把话说明白了，要是王爷真追究起来，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那可是您老放的人，和我老图没有关系！”
“美的你的！”何远庸往图格手里塞了个什么，便捋起袖子招呼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家散了吧！”图格冷笑一下，便也带着手下扭身离去。
商队众人看着那何远庸三言两语便把一场兵祸消于无形，都是连声称赞。章素和何远庸是老相识了，此时便上前深深作了个揖，笑道：“这回多亏何先生救命，大恩大德，章二定当报答！”说着一推那男孩，叫道：“快谢谢何先生救命之恩！”
谁知那男孩居然倔强的很，反而后退一步，细细的眉毛一横，冷笑道：“得了吧，谁要这老匹夫救？做奴才上瘾的家伙，看着就嫌恶心！”
章素顿时一脸尴尬，强笑着对何远庸道：“你看，小孩子不懂事……”
何远庸却是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只是笑道：“你们给他洗洗吧，瞧着孩子，多脏！”
那男孩眉毛一扬，干脆利落地道：“小爷是脏，可是心里干净，比不得你老……”他一边刻薄地骂着人，章质却是在他肩上一推，低声道：“去我房里，我给你洗澡！”
那男孩冷笑一声，便被章质推着走了几步。一大一小进了客房，章质便让人准备热水。那男孩却只是坐在床边，无比认真地看着章质。章质不觉好笑，道：“你看我做什么？”
那男孩格格笑道：“谢谢大哥救命之恩。”
章质一愣，道：“你该谢何先生才是，谢我做什么？”
“我可看得出来，这些人里就你是真心想救我的。便是你那兄弟，也想甩了我呢。”那男孩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说道：“你现在知道了我是睿亲王府的逃奴，会不会后悔救我？”
章质想也不想，便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看来我姐姐没有看错人！”男孩笑着，突然冒出了一句古怪的话来。章质陡见，便是一惊，却见那男孩眉目间俨然有些熟悉，与记忆中的那人一印证，不禁微微一呆，试着问道：“你……你姓段？你是……阿野？”
那男孩拍着手跳下床，大笑道：“着啊，咱便是你的小舅子，姐夫，近来生意如何？”
章质只觉匪夷所思，呆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阿野笑道：“是姐姐让我来找你的！姐姐是三天前到的，现在就住在睿亲王府里。她说，我有一个又傻又痴的姐夫，这几日就到，让我出来找找。我满大街的转悠，没想到却在这里撞到你了。”
章质一时被他弄糊涂了，奇道：“我听不懂你的话，难道你那逃奴是假扮的？你姐姐怎么又进了王府？”
阿野却是摇头道：“这些事却不能在这里说了，总得等到出了建州人的地界才能告诉你。总之你放一百个心，我是决不会害你的。”
“那你们总得给我一个准话吧？秦先生是不是你爹？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阿野却仍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只道：“这里人多口杂，我什么都不能说。”
章质无奈，只好道：“那好吧，你总得让我去见你姐姐一面吧？”
阿野一吐舌头，道：“那可是睿亲王府，也不比皇宫大内好多少，你想怎么进去！你放心，有我在，姐姐便出不了事！”
他俩正说着话，忽听门外有人敲门道：“哥，我能进来么？”
章质忙过去开门，只见章素进来道：“哥，刚才何先生跟我们说了，睿亲王府有意和我们做这笔生意。他要我们今晚去参加他侧福晋的寿宴，大家先混个脸熟。”
章质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伸手拍了阿野一下，道：“臭小子，还说我进不了王府，这不是最好的机会？”
阿野却冷言冷语地道：“那可不一定。姓何的最不老实，他的主意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俩相互抢白，倒把章素搞得莫名其妙，他只好自顾自地道：“何先生说了，晚上的宴会有很多贵人要来，叫我们小心行事，尤其不要跟建奴正面冲突。”
“好，我知道了。”章质笑着应道。看着章素退出去，阿野却突然上前，低声道：“姐夫，你可记住了，在人前咱们得装作没有相认。晚上到了王府里，见到我姐姐、我爹爹，你也千万别冲动。姐姐说了，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她不想你也搅进去。”
他这两句话一改泼辣作风，却是说得无比诚恳。章质不禁一愣，再要细问，阿野却是一句也不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