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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庙堂(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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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天上阴沉沉的,已经隐隐飘起了雪粒子。这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对于普通人家来说,那都是极好的征兆,即使是对于皇室,有时也要庆祝一下这顺应天时的景象。可是对于章质来说,这风雪无疑却是令人讨厌的东西了。今天早上他还要进宫见皇上,不得不早早起来,便是张溥南下也没办法去送行。

章质换上官服,带上入宫的牙牌,想了想又袖上了一份辞职的奏章,便在报国寺外雇了一顶二人抬的小轿,冒着风雪匆匆启程。清晨的街道空旷无尘,城门刚刚打开,只有一个个老兵在低头扫地,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快到宫门口时,章质却听身后有人急急叫道:“前面的是新任兵部主事章公么?”

章质连忙命令停轿,掀起窗帷向后一看,只见冒着风雪中跑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颇为突兀。章质俯身下轿,却见那人几步来到章质身边,气喘吁吁地道:“你便是章质章老爷么?”

章质见这人竟是个女子,一身丫鬟打扮,不禁奇道:“在下便是章质,小娘子找我何事?”

那丫鬟一抹额头的汗,方道:“婢子是吴主事府上的丫鬟,吴主事的如夫人差我来给章老爷送信。”她双手递上一封书信,章质略一迟疑,方接过那信来。却见那信并未封口,也无罗阔,便抽出信纸来,只见那纸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竟是“吴主事要杀西铭先生”!

章质大惊,手上一抖,只将那信纸死死捏住,颤声道:“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见他陡然变色,只吓得花容失色,只连连摇头道:“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如夫人只让婢子来这寺里寻一位张西铭先生,婢子问了寺里的和尚,只说他一早便离去了。婢子正是着急,多亏了一位师傅说,章主事是那位张先生的朋友……”

事起突然,这丫鬟又说得没头没脑,章质一时也闹不清楚这桩没头没脑的“谋杀案”,眼见面圣的时辰将至,不觉又急又气,愤愤一跺脚,向两个轿夫道:“咱们原路回去!”

两个轿夫只要有钱拿,倒不在乎多跑一趟,于是抬上轿子,又匆匆打道回府。到了报国寺,他却不走正门,悄悄绕到后院进了僧舍,转到张溥住的厢房,向窗子里一张,见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果然人已经走了。章质一皱眉,见路边正好有两个和尚走过来,忙过去问道:“敢问两位小师傅,住在这里的那位先生已经走了么?”

其中一个和尚道:“你是说住在这里的那位张先生么?他还没走,在前面和几个朋友喝酒践行呢!”

章质闻言大喜,又是暗惊,忙往正殿奔去,却冷不防脑后一阵阴风袭来。章质毕竟是练过功夫的人,立刻便知不对,矮着身子一躲,却觉脑后那风如阴魂不散,竟紧跟着他一道矮下,重重敲在他背上。章质只痛得眼冒金星,然而眼前却是一亮,猛地着地一滚,避开了那人的第二下阴手,一个筋斗跳起,边跑边大喊:“吴昌时要杀张溥!吴昌时要杀张溥!”

他所处的地方离正殿还远,他这样大喊自然救不了张溥,却是为了给寺中之人留下口实。吴昌时若是真有顾忌,也就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了。那暗算章质的人格格一声阴笑,并不说话,双足在路边的石头上一点,又是一棍凌空击下。章质知道身后之人的武功比自己高得太多,此时自己又穿着官服,没有任何武器,情急之下抓起腰间的牙牌,猛地翻身一格。

牙牌是象牙所做,质地颇硬,迎上对方的枣木棍子,居然也没有断裂。章质的手臂被震得发麻,眼见一招得手,便挥拳而上,便往那人咽喉要害打去。然而棍长臂短,章质近不了对方的身,那人又凶悍异常,手上棍子加快速度,横扫直劈,接连几下打在章质胸腹等要害之地。章质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恍惚间见那来报信的丫鬟正立在一边一动不动,仿佛是吓傻了。章质又气又急,不禁嘶叫道:“快去报信啊!”

那丫鬟猛然醒悟,转身刚跑出几步,却见那偷袭之人随手揪下一支树枝,甩手打出。那丫鬟应声而倒,章质看在眼里,不禁气结,又挨了那人几下,不禁暗暗气苦,眼见对方又是一棍子扫来,只得顺势一扑,倒地装昏。

那人见章质倒地不动,也就收了手,丢下两个人匆匆赶到前面。从偏殿望出去,张溥正和吴昌时、周延儒和几个复社弟子依依惜别。那人撮唇学了几声乌鸦叫,周延儒便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对,便知道事情结了。张溥却是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拉着吴昌时絮絮交待了些琐事,又一再叮嘱周延儒要按着他的设想,做到起废籍、清漕粮、蠲积逋、减赋税等事,周延儒也一一应了。最后,双方共饮清酒,张溥背上行囊,牵了马,向诸人再次告别,终于一步一回头走出报国寺,踏上了回乡的路程。

送走了张溥,周延儒细看吴昌时,见他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细细一笑,温言道:“来之,何必呢?那药要一个月之后才发作,那时候人家定然不会怀疑到你身上的。”

吴昌时苦笑一下,闭目不答。周延儒便也不再多言,忽然一拍手,叫道:“心葵,出来!”

那偷袭章质之人这才现身,冲着周延儒和吴昌时各行一礼,道:“见过老爷、吴主事。”

吴昌时见是周延儒的门客董廷献,暗暗心惊,道:“董先生何故在此?”

周延儒格格一笑,道:“来之,我可要送给你一个人呢!”他也不管吴昌时仍旧目瞪口呆,又一拍手,便见吴昌时的爱妾阿竹被人押着出来,衣衫不整,好不狼狈,只是她的表情间冷冷淡淡,却没有害怕的意思。

周延儒一指阿竹,笑道:“来之,这位阿竹姑娘可真是报恩深切,派了丫鬟来传信还不放心,竟然还亲自前来。若不是老夫早了一步,此刻天如就什么都知道啦!”

此言一出,吴昌时还没说话,阿竹却是尖声叫道:“周延儒,你这混蛋,你这奸臣!你害死西铭先生,不得好死!若不是我留着心眼,跟着吴昌时到了密室之外,又怎么回知道你这狠毒心思!周延儒,你该死,你该死!”她一向温柔斯文,哪里会骂人,颠来倒去便是“该死” “混帐”数句,周延儒却是稳稳立着,面带微笑,从董廷献手中接过一把匕首,重重交到吴昌时手中,道:“来之,老夫早劝你解决了这个女人,你到现在还不清醒么?”

吴昌时抓着匕首,浑身颤抖,翻来覆去地喃喃道:“不要……我不要……”

周延儒却面如铁色,一步逼上前,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来之,你要早下决断!”他细细看了看吴昌时因为紧张害怕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忽然又放慢了口吻,柔声道:“来之,每个人在一辈子里都会遇到一个坎,跨过了这个坎,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吴昌时只觉人生所有的希望和挣扎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突然间仰天大笑,泪水滚滚而下,看也不看,匕首一扬,便对着阿竹的胸膛狠狠刺下。阿竹一声惨叫,转眼便软倒在地。吴昌时却早已是泪水纵横,缓缓从阿竹身体里抽出匕首,横在自己颈中,嘶声道:“周阁老,我杀师,杀妻,我……我罪该万死啊!”

周延儒负手微笑,仿佛在看着一个至为可笑的场景。而那董廷献却笑着道:“吴主事,你要死我们决不拦着,反正那些达官显贵的职位我们也有的是人来做,不缺你这一个!你死了便是死了,也算是我们为这世上除了一个杀师杀妻的禽兽。”

这冰冷的语言伴随着漫天的风雪飘落,轻轻地击在了吴昌时的心上。吴昌时只觉得握着匕首的手抖个不停,想到这一刀过后,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就都成了过眼云烟,便再也下不了手去,双膝一软,便跪倒在青石板路上,像个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无比伤心地大哭起来:

“姐姐,时儿没有回去的路了……”

便在此时,院中一片灌木丛忽然晃了一下。虽然在风雪之中,这小小的晃动看起来并不突兀,但精通武艺的董廷献还是蓦然一惊,厉声喝道:“什么人?”话音未落,便见一个青衣人影在草木后一晃而过。董廷献双足点地,已然冲了过去,却见长草摇风,矮树披离,并无人迹。董廷献眉头大皱,身子一扭,便要往后院冲去。周延儒却是一招手道:“心葵,罢了吧。”

董廷献还要坚持,却见周延儒摇了摇手,也只好定下了脚步。周延儒不再理会他,只是笑着扶起吴昌时道:“来之,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吴昌时本是心狠手辣之辈,方才心中动荡才神志不清,一旦咬牙下定决心,也就平静下来,冷冷地道:“纵然被他知道了真相,我们也用不着害怕。天下人都知道我吴昌时是西铭先生的爱徒,又有谁会相信他的话?和复社作对,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周延儒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道:“姓章的小子可是个认死理的人。”

“章子文看似清高孤傲,其实骨子里也还是个循规蹈矩的凡人,阁老指望他做杨涟、杨继盛,倒是抬举他了——”吴昌时冷冷地道,“他没那个胆子的。”

周延儒捋了捋胡子,无言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反对还是同意。吴昌时便躬身道:“今日阁老要进宫当值么?昌时正要去吏部,不妨送阁老一程。”

周延儒摇摇手道:“要你这个吏部郎相送,老夫可当不起。”他一指阿竹的尸体,笑道:“她好歹是你的如夫人,跟了你四五年,也该好好安顿一下,可别让人说你薄情寡义。”

吴昌时面上带着薄薄的微笑,俯身把阿竹的尸体抱在臂弯里,低声道:“昌时送阁老,阁老慢走。”

却说章质本是装昏,见董廷献离去才匆匆赶到前殿。此时张溥已走,只剩下周延儒和吴昌时几人相对谈话,章质不敢贸然出头,只躲在树丛后面偷看。然而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竟是让他越来越心惊胆战,一刹那间,仿佛坠入了比冰雪还冷的地狱魔窟之中,一时之间,心中的绝望竟使得自己颤抖不已,只是下意识地呢喃着:“世道……世道……”

树木晃动,眼看那黑衣人就要追来,章质这才猛然清醒,几步便隐入身后的便殿之中,一时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迟留,转身便跑。

出了报国寺,出了街巷,又要到哪里去?

清晨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人影,只有碎雪无声无息地落着,北风呼啸着,从北边扫荡到南边,把街道从头到尾蒙上了一层灰暗之色。

章质茫然地跑着,不辨东西南北,路两边的房子仿佛成了阎罗殿堂,高大的槐树也成了山精树怪,狂笑嚎叫不止。人呢?哪里有人?一个个披头散发,面目阴沉——那是吃人的人,是鬼怪,是妖物!

章质只想快快摆脱这个鬼域,然而仿佛身子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沉重得让他迈不开步子。便在此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子文,你怎么了?”

章质蓦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蓝衫子、黑网巾、湘竹扇,没有过人的外表和容貌,却有着一双宁静而透彻的眼睛。

那是西铭先生,张溥。

刹那间,章质的泪水滚滚而下,紧紧握住了张溥的双手,颤声道:“先生……先生……我好怕……”

张溥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手帕替他拭去泪痕,温言道:“你怕什么?”

“怕什么?怕……怕……”章质一时失神,只是细细看着张溥的脸庞。一夜之间,他好像老了很多,可是也平静了很多。那种平静仿佛可以消弭一切痛苦和不平,所以章质缓缓定住了神,低声道:“学生曾亲耳听见吴来之说……说他给先生下了毒?”

没有意想之中的惊讶和恐惧,就像两年前章质一脸稚气地、气急败坏地跑去太仓告诉他吴昌时“通内”时一样,张溥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静静地道:“我早就知道了。”

章质只觉寒气透骨而来,一刹那间放脱了张溥的手,失声道:“那怎么可能?”

张溥的眼睛突然有些黯淡下来,他瘦削的身子矗立在风雪之中,好像一棵古松般亘古。“记得我和你说过么?看人是我从小便练就的本领。生长在那样的大家庭里,又是个被人厌恶的庶子,所以我从小便学会了看别人的眼色过活。吴来之虽然精明,却也逃不脱我的法眼。”

章质苦笑了一声,低低地道:“那先生为何还要饮下毒酒?莫非先生有解毒的法子?”

张溥却是幽幽地道:“什么毒酒?也许这正是我要的。能从这个可怕的世道上解脱,那不是很好的事么?子文,你相信么,其实我已经很累了,从小到大,我便从来没有轻松过。我……想要睡了。”

“不……”章质眼中又布满了浑浊的眼泪,他只是如任性地孩子般摇着头,重复着那同一个音节:“不……不……”

张溥微微俯下身,抚着章质的头,微笑道:“子文,不要怕,很多事情不是非要活着才能解决的,也许我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不怕死,你也用不着害怕,这个世道虽然黑暗,但天地间却还是有着最后的光明。”

章质茫然地望着张溥清澈的双眼,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话锋道:“最后的光明?”

张溥面带微笑,道:“是啊,阳明先生早就说了,人人心中都有良知。良知不失,正道不倾;正道不倾,光明不灭。”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地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风雪中的一身沧桑的西铭先生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书桌求学的时光,捧着厚厚的圣人之书,立下治国平天下的宏愿,就像每一个初受圣人教诲的孩子一样,单纯清澈地不受一点污秽的沾染。小小的章质便被这清澈宁定的眼神笼罩着,然后静静地跪下去,行了师生之间最后的大礼,恭声道:“谨受教。”

西铭先生哈哈大笑,翻身上了马背,身边一个挑着书箱的老仆紧紧跟上。两个人的身影便在风雪的街道上越行越远,终于化为了天地相接处的小小黑点。章质站起身,望着风雪中的长街,恍惚间才发现眼泪竟已冻成了冰。

一个月后,复社首魁、西铭先生张溥在老家太仓一夕暴卒,时人以为恶疾也。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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