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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粉墨(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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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质的突然到来使得原本活跃的席间顿时冷了下来,这时刚好台上一出戏文唱完,苏少亭又捧着戏码子下来,问道:“诸公还要听什么曲子?”

周延儒笑着一看章质,便拖着软绵绵的腔调道:“不如霞舟先生来点一出吧?”

章质微笑着道:“多谢阁老抬爱,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伸手接过戏码,随便翻了翻,便笑道:“不如就来一齣《琴挑》①吧。”

周延儒拈着胡子微笑,却向着张溥道:“天如,你看看你新收的这个学生,虽是北人,可说起着昆腔来却是比我们都要精通得多。只这一句话,便知霞舟是内行中的内行啊。”

吴昌时却是冷笑着开口道:“阁老恐怕还不知道,章先生的妻室还是苏稼园的入室弟子呢,章先生自己也唱得好昆腔,连昌时都要自问不如。若是今日能听章先生歌一曲,昌时便是做鬼也心甘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变色。要知道章质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哪有随便下场串戏的道理?张溥立刻便斥道:“来之,不得无礼!”

吴昌时格格笑了一声,道:“老师,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哪里又有什么无礼有礼的话头了?章先生爱唱便唱,不爱唱,那就让苏稼园来唱,这又有什么打紧呢?”

章质却是淡淡一笑起身,道:“久闻竹亭先生也是昆曲的大行家,不但写过传奇的本子,自己也会串戏。若是竹亭先生真的想听下官唱戏,不如你我便对上一出《琴挑》如何?在下唱那书生潘必正,而竹亭先生便唱那俏尼姑陈妙常吧。”

这一下却是犹如蔺相如渑池会将了秦王一军,吴昌时顿时脸色一青,正要发作。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笑道:“老爷,原来竹亭先生竟然会唱戏,流光可要听一听!”却是随侍在周延儒身后的沈流光开口了。

周延儒侧过身子,笑着把沈流光挽在自己腿上,捧着她的小手道:“流光要听竹亭先生的戏文,只怕竹亭先生不愿意呢!”

沈流光盈盈站起,端起一钟碧玉酒盏,伸到吴昌时跟前,娇笑道:“竹亭先生,你喝了流光这一杯酒,可不能让流光失望啊。”

吴昌时心中暗恨,可眼见美人语笑嫣然,情意绵绵,也不好拒绝,索性打个哈哈,端起酒杯向着章质侧目一笑,道:“如何?”

章质嘴角一扬,也举起酒杯,两人虚敬一下,一饮而尽,俱是反手亮出杯底。这一下却大有剑拔弩张的气味,在座诸人都知道章质和吴昌时素来不和,周延儒虽不知根底,但一看此时情景,也都猜到了十之七八,唯有沈流光还是一片纯真,拈着衣角盈盈微笑。

只见章、吴两人离席下场,苏少亭立在一旁,满眼都是忧虑之意,章质却是微笑不语。一时云板和铙钹声响起,笛声和琴声跟进,便是奏出一支《懒画眉》来。章质眉眼疏朗,已是缓步上前,手中折扇一展,俨然便是风流书生潘必正,口中细细唱了起来:“月明云淡露华浓……”

这句唱词一出口,几个年轻的复社弟子都齐声叫好,周延儒揽着沈流光也看得满目微笑,唯有张溥敛眉不语。章质唱完,避到一边,便见吴昌时碎步上来,右手持拂,左手抱琴,眼光左右一盼,俨然便是俏尼姑陈妙常的灵动模样,还未开口唱,沈流光便是拍手叫好。她这一起叫好,其余的几个年轻弟子也都跟着起哄。

周延儒也是南曲大家,看得起兴,便向着坐在身边的张溥道:“天如,老夫可没想到,你的两个弟子都唱得好昆腔啊,章子文扮的潘必正风流儒雅,吴来之扮的陈妙常丽质天然,不可谓不妙啊。”

张溥却是叹了口气,道:“师相,学生瞧着这两人却是暗中较上了劲儿呢。”

“较劲儿有什么不好的?”周延儒呵呵笑道,“年轻人么,总是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来之那孩子老夫是素知的,心气儿一高,心眼儿不免就小了一些,让人打压打压,也没什么坏处。”

张溥微笑道:“师相说的是,原是学生想得浅了。等明日学生一去,京里的事情就全交给来之了,师相肯指点他,也是他的福气。”

周延儒眉眼一抬,幽幽地道:“天如,老夫复相,也多亏了你和来之左右周旋。其实老夫也已经是半朽临风之骨,当不当这首辅,心里也不在乎了。你也知道,便在老夫离乡的前一夜,突然梦到死去多年的老妻,哭着劝我不要入京,入京当有大祸。老夫醒来,不免嗟叹此非吉兆。如那同我一道受诏的大学士张至发,便力辞相位,不肯再跳进这个火坑。何况我一进京,便听说前任首辅薛国观竟被赐死。天如,你倒是说说,老夫这一步走得对不对呢?”

周延儒这梦张溥已经听他讲过不下五六次,只道是老师年纪大了,不免畏首畏尾,于是便劝道:“师相多虑了,姜太公八十为帝师,何况师相还未到半百之年?如今天下之势才刚刚扭转,正是我辈做一番大事业之时,师相何必总出此颓丧之言?”

“什么颓丧之言?又有什么大事业了?总之安安稳稳才是好事啊。”周延儒随口说着,便端起酒杯要饮,却听张溥冷然一声“且慢”,周延儒不由得放下酒杯,圆润的双眼便盯着张溥道:“天如有什么话要说么?”

张溥也自知失态,扭头一看台上章质和吴昌时正又念又唱,演得认真,身边是四五个复社弟子也都看得津津有味,便低声道:“师相,这番上任,还记得我们之前约定的那些事么?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只要师相肯全心全意去做,不消三年,便又是大明一代贤相,这难道不是大事业么!”

周延儒手微微一顿,又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却是伸手一指台上,笑道:“天如,你看,戏文正做到要紧的地方呢。”

台上,“潘必正”正若有若无地挑逗着“陈妙常”,吴昌时不得不装出一幅又羞又恨,欲拒还迎的样子。台下诸生看得连连叫好,张溥却是毫无心思看戏,又向周延儒道:“如今朝中众贤遭忌,那都是被薛国观、张至发等人排挤的,如今师相入阁,还是得用那些老成的人才行。像那郑三俊可掌吏部、刘宗周可掌都察院、范景文可掌工部,倪元璐可佐兵部,这些都是一时正人,天下称贤的人物。还有如李邦华、张国维、徐石麒、张玮、金光辰等人,也都是名臣君子,都该列于九卿,至于如黄石斋,更该赦回出狱,如此,方可一扫温、薛之流结党营私之弊政!这些人的名字,都在学生上回给师相的那两本册子上,师相对照着看,也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周延儒脸色微微一变,却并不发作,只是随手拿筷子布着菜,笑吟吟地道:“天如,今日不谈国事,吃菜吃菜。”张溥眼见周延儒装聋作哑,心中气闷,却是溢于言表。

那一边,章质和吴昌时正好念完最后四句下场诗,云板一敲,曲声淡去,已是一出唱完,便相携落座。吴昌时见周延儒和张溥都是神色不对,便哈哈笑道:“周阁老,还有老师,你们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张溥不动声色,周延儒却是和气地拍着吴昌时的肩,笑道:“来之啊,是你老师要让老夫上台去唱一场大戏呢,老夫老了,心气儿可也不比当年,只怕是唱不下来了。”

吴昌时淡淡地瞥了一眼张溥,嘴角一扬,便笑道:“周阁老上了年纪,这也不妨,像我老师西铭先生这样的,却是风华正茂、意气奋发之时,定不会让阁老白唱这一出的。何况还有昌时在,昌时不才,也定当护得阁老周全。”

周延儒点头道:“是啊,如今的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要用谁,要罢谁,都不是我们这群老东西说了算了。如今皇上也年轻,你们也年轻,这天下终究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

这几句诛心之论一说,张溥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如今一切才刚刚开始,周延儒便有暗讽自己多事之意,若是以后再做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驾驭住这个以圆滑多智著称的老相爷。张溥也是机敏过人之辈,格格一笑,忽然一字一句地吟道:“逋客冥冥息影深,宁忧缯缴到长林。所虞朝著多坚垒,勿恤神州有陆沉。随地孤寒为引手,何人吐握不归心。期公尽洗荆榛劫,剩得青山与向禽。”①

八句诗念完,却见周延儒和吴昌时都是脸色一白,相互对视了一眼,均不做声。张溥不禁咬牙笑道:“师相,这可是阮胡子给你的诗?‘何人吐握不归心’,好大的口气啊!师相有这样的人做谋主,何愁成不了大事业呢?”

原来这首诗正是阮大铖私下里送给周延儒的,其余还有五首,都是一片颂祷之词,连周延儒自己读着也嫌肉麻。何况又有逆案这一层的顾虑在,因此除了吴昌时和他几个极私密的幕僚,断不敢让别人知道,张溥之处自然更是瞒得密不透风。此时两人听得张溥念出来,心中都是大惊。

周延儒心思阴沉,一时面无表情,并不发话,吴昌时却已颤声问道:“老师,你……你怎么会知道这诗?”

张溥上前一步,逼到吴昌时面前,压低声音道:“来之,不要以为我走了你们就可以无法无天。朝堂之上,你的身边,有的是复社的眼睛!来之,你是有才之人,可不要被眼前小利蒙蔽了双眼,做出什么让为师失望之事!周阁老年纪大了,万事还要靠你帮衬着。”

此时吴昌时却略去惊惧之心,又恢复了冷傲,淡淡地道:“老师这话未免偏颇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别想着从中摘出去。昌时不过一个小小仪曹,天生便是挑拨离间、钩心斗角的角色。而老师却是一代学宗,高高在上,有些事做起来若是碍手碍脚,还不如不做!”

这话之露骨,便是章质也听得出来,不由得一皱眉头。可是他此时已打定主意辞官,也不好再搅和到他们师门的相争中去,便抬眼去看张溥脸色。张溥果然身子一僵,颤声道:“来之,你这话,未免太过绝情了……”

“昌时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也只好绝情到底!”吴昌时的话如冰冷的刀子一般直插入人心,冷冷道:“只是老师既是我的老师,教我育我,昌时铭感五内。至于后面的事情,还请老师不要再插手了。昌时今日才明白,所谓社稷天下,不过是个大大的戏台子,昨日还是看客,今日便要粉墨登场,明日说不定就人走茶凉了。昌时惟愿老师安康福乐,永远不要再上台了。”

吴昌时丢下这几句冷冰冰的话,峻急的目光一扫席中诸人,见几个年轻的复社子弟都是目瞪口呆,章质目光闪烁,并不言语,唯有周延儒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兀自面如死灰的张溥身边,温言道:“天如,来之说的虽然不中听,但你也该知道,他其实是为你着想……”

张溥全身抽搐着笑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周延儒伸手拍了怕他的肩,便挽着沈流光转身出去了。转眼间禅房中只剩杯盘狼藉,酒肉熏人,耳畔松涛钟磬,撩人幽思。

众人去的远了,只有章质还默默地站在原处。张溥回过头来见他还在,似乎有些意想不到,颇为感慨地道:“子文愿意跟我走一走么?”

章质回过神来,点头道:“是。”他虽然不喜复社中的勾心斗角,但毕竟张溥和他还有师生之谊。当下两人走出禅房,此时夜已深,冬日的西北风呼呼地灌着,然而此时两人各想心事,似乎都没有觉到寒意的逼人。

“子文,你知道么?师相是打算让阮胡子出仕!”张溥忽然没头没脑地道。

章质一愣,不禁皱了皱眉。周延儒复相,具体内/幕章质虽然不清楚,但眼看着今日席上的这一场明争暗斗,还有周延儒最后那句含枪夹棒的话语,多多少少也猜出了一点眉目,因淡淡一叹,道:“这是‘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啊!”

张溥的脚步缓缓停住,幽幽地顺着章质的口吻念下去:“‘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子文,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可是我不能不做!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这些肮脏的事情怎么可能是我干出来的?子文,我……我……”

他的话语渐渐峻急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章质与张溥认识以来,不论多么险恶的环境,张溥也都是从容自若,何曾像今天这样失态过?章质忙扶着张溥走到墙角避风处,温言道:“先生,学生明白你的心意,有些事也怪不得你。天启年间的东林党狱,去了多少无辜良善的正直之士?若论四书五经、夫子教诲,君子自然远胜小人,可真说到保全自身,赢得权力,那便非用小人的手段不可。只要先生的心意是好的,用什么手段也并不重要。阮胡子臭名昭著,周阁老他们断不会让他出仕。”

张溥艰难地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场面话,谁都说得,可是在我心中,却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任凭你说什么话也挪不去。这几年朝廷里都是薛国观、张至发这样的奸臣和庸臣,以致四处民不聊生,贪贿横行,我身为复社之首,怎么能看得下去?我本是一介书生,自小下定决心修齐治平,这是我的责任,我万万不能逃避。我也想像东林六君子、七君子一样,放手一搏,纵然死了,也是轰轰烈烈。可是我也知道,那样的死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如今不是君子的世道了,君子们又该往哪里去呢?我哪里还是一个君子啊!”

他这话说得无比沉痛,章质心中也是起伏不定,只得道:“先生何必如此苦了自己?吴来之也是精明能干之人,有他辅佐周阁老,也一定不会出岔子!”

“吴来之?”张溥突然放声大笑,涩声道,“子文,吴来之的脾气秉性,难道你会不知道?这样的人物,若在逆境中自然能够奋发图强,若到了顺境之中,便会只会肆意而为!你知不知道,周阁老想让阮胡子出仕,就是他吴来之暗中撺掇的?我当初动用阮胡子,只不过是想让他通过宫里的门路辅助周阁老复相,谁知道吴来之兀自不肯知足,不知受了阮胡子什么好处,居然还想和他勾结在一起!你说,这样的人我能放心么?”

章质本来对他已是颇为同情,然而这番话一说,却是冷笑起来,淡淡地道:“先生,你既然早知吴来之、阮圆海并非君子纯臣,为什么还要用利益诱惑他们?你我都知道阮圆海不是安分之人,你若用他,就该想到他不会善罢甘休。而吴来之更是阴狠狡诈,又何尝不是这等人物?这样两个人碰到一处,你以为他们都能像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么?”

张溥的脸顿时苍白,原本就单薄的身子被夜风中一激,顿时觉得寒意透骨。章质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得过火了,忙温言道:“学生无知,还请先生恕罪。”

“不,你没罪!你说得好啊!”张溥自嘲地一笑,仰天立着,嘶声道:“我张溥就是个傻子!明明没有玩阴谋诡计的手段,还要去学那些策士们纵横捭阖。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自找的么?来之说的好,有些事既然做了,就别再想着摘出去。既要当□□,又要立牌坊,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他突然回头,冲着章质,一字一句地道:“争什么名,夺什么利?以前那个枯守七录斋、兢兢业业做学问张溥已然死了。如今的这个,是复社的党魁,是朝廷的山中宰相,我还要撇清什么?我……我撇得清么?”

“先生,你不要这样!你没有错!”章质看着张溥目光凄厉,语音嘶哑,不似人形,心中也是一阵害怕。一向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西铭先生张溥,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那是谁错了?”张溥凌厉的目中带着一丝哀怨,黝黑的瞳仁苦苦地盯着章质,仿佛要从他口中得出答案,却又怕他说出答案。章质一时无言,半晌才低沉地道:“其实,我们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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