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秦督（三）（1 / 1）
第二日，傅宗龙麾下的秦军和杨文岳麾下的保军一起渡过汝水，到达龙口，驻扎在野地里。李国奇、虎大威两部忙着埋锅做饭，搞得一片乌烟瘴气，还有人动手强抢民宅中的米粮。杨文岳和傅宗龙一起出面，狠狠教训了几个带头的，才算把这事平定下去。
下午，杨文岳正在营房中小憩，傅宗龙却和章质在研究地图，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外高声喊道：“夜不收到！”
傅宗龙还没开口，杨文岳闭着眼睛，懒懒张嘴道：“进来！”
门外有人掀帘子进来，单膝跪地道：“报，李自成已到昨日我军扎营之处！”
傅宗龙和章质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道：“好快！”
“不过他们却是在汝水上游搭的浮桥，却是要往汝宁去的。”那夜不收小心翼翼地道。
傅宗龙和章质对视一眼，杨文岳却已经睁开眼来，急急问道：“当真是往汝宁去的？”
“是，大队人马都在上游搭浮桥，那一侧的道路只能往汝宁去。”
杨文岳转头想傅宗龙道：“苍老，你看如今怎么办？敌人去了汝宁，我们追不追？”
傅宗龙也是沉吟不决，他早年带兵打仗都是在云贵一代，苗人的打法和农民军并不相同，一时也没有可借鉴的例子。他知道章质和农民军打交道已有两年，便问道：“子文你说呢？”
章质却是遥望着外面营地里残烟袅袅，淡淡地道：“现在就论断敌人去了汝宁，只怕太过武断。傅公，杨公，中午官军和本地乡民争夺粮米，人人皆知我军是要往项城去的。我只怕李自成会故意做出往汝宁走的假象，其实却想埋伏在去项城的路上偷袭我军。”
傅宗龙沉吟道，“子文说得是，这不可不防。”
“可要是他们真的是往汝宁去了呢？”杨文岳却是不阴不阳地问道。
章质微微沉思片刻，便道：“战事贵在机变，我们也不需被李自成牵着鼻子走，只要严加防范便可。若李自成当真去了汝宁，我们晚间只需回师奇袭，正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一下杨文岳也不得不服，只好暗暗自我嘲解：“这主意算什么，我老杨也想得出来。”
当下傅、杨升帐，将探知的消息与主将说了。李国奇、虎大威倒无所谓，贺人龙却是上蹿下跳，大骂道：“姓章的那个臭书呆，他懂个屁！人家浮桥都造好了，怎么可能不去汝宁？从汝宁到龙口，都是密林和山路，大队人马怎么走？他奶奶的，若是他们没去汝宁，我就把招子挖出来给你们当炮儿踩！”
贺人龙对着章质发作，杨文岳自然乐得旁观，傅宗龙也素来拿这位跋扈将军没法子，只能在旁唯唯劝慰。章质却是正色道：“贺将军，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这些书呆子。然而我却要说，明日一战，势在必行！要不是就是在项城的路上遇到伏兵，要不就得回过头去抄李、罗的尾巴！贺将军是我军主将，这场大功劳可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贺人龙被他一捧，登时大喜道：“奶奶的，既有大仗可打，怎么能缺了我？”他转头对李国奇、虎大威道：“你们到时候可别跟我抢！李自成是我的！”
虎大威跟他不熟，听他吹牛，冷笑一声也就是了。李国奇却是爱和他抬杠，便大叫：“凭什么李自成是你的？你打得过李自成么？你要是能把我撂到了，再提李自成不迟！”
贺人龙大怒，当下提了马刀就要和李国奇单挑。李国奇也不堪落后，提了一对金瓜锤便冲出去牵马，要和贺人龙单挑。傅宗龙知道他俩玩笑惯了，也不多加阻拦，一行人就此散了。
却说贺人龙和李国奇果真在夜里“大战三百回合”，第二天早上拔营赶路时，便是双双哈欠连天。贺人龙满心怨恨，想着老子刚刚闭上眼睛，你们又要启程，那不是成心跟老子作对么？太阳渐渐高了，照在干燥的土地上仿佛要冒出青烟。夜不收不断报来身后李自成部渡过汝河的消息，傅宗龙听得忧思不定，转头一看不远处贺人龙坐在马背上伸个懒腰，嚼着草秸，心中便是一肚子窝火，道：“贺将军，大战在即，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贺人龙呸地一声吐掉了草秸，白眼一翻，皮笑肉不笑地道：“有我在，傅帅用不着担心。”
傅宗龙怒道：“贺人龙，这可是和战局相关的大事，你不要吊儿郎当！”
“行啊，傅帅嫌我吊儿郎当，那就亲自去探查一番。”贺人龙又一指章质道，“要不，派他去也行，他不是很厉害么？”
“你！”傅宗龙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头对章质罗嗦道：“你说这贺人龙是不是太不像话了？”章质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傅宗龙和贺人龙扯皮，只用手搭着阳棚看着前方，随口问身边的书记官道：“这片树林里面似乎有个小村子，地图上有么？”
“有，叫孟家庄。”书记官答了话，便将地图交到章质手中。章质接过细看，便对傅宗龙道：“傅公，这一带地势险要，两边都是密林，是伏兵的好地方。请传令下去，勒兵而行，一定要小心行事。”
傅宗龙见章质毫不理睬他的牢骚，心中也是有气，便对杨文岳道：“杨公，你说咱们一个早上走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伏兵，这伏兵还会来么？”
杨文岳一听便来了劲儿，心想你傅宗龙果然是个使气任性的性子，别人一不顺你的心便开始抱怨，怪不得成不了大事，于是便笑嘻嘻地道：“苍老，这可是你的章监军说的啊，我可不甚清楚。”他刻意把“你的”二字拖得老长，言下满是讥嘲之色。
傅宗龙自然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恨恨地咬了咬牙，双腿一夹马背，越众而出，走到前面去了。身后贺人龙却更是得趣，扯着李国奇道：“老李啊，你说这李自成会不会来了？”
李国奇接口道：“这我可不知道，怎么，你老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贺人龙纵马到章质身边，把头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章监军说呢？”跟着放肆地哈哈大笑，李国奇、虎大威两个也是笑个不停。章质却是一脸冷漠，只作不闻。
贺人龙笑了一阵，便觉得没了趣味，摸着肚子打了个嗝，又叫道：“老子早上都没吃饭，饿死啦！李自成没来，老子先饿死了！不行不行，老子不走了！兄弟们，你们走不走？”
周围的十几个士兵早已被这他逗得笑个不停，这时也都齐齐起哄道：“不走了！”
这下可好，秦兵中大半都是贺人龙带出来的，听老主将起哄，也都跟着大叫，连带着杨文岳带来的保定兵，竟是一起大叫起来，坚决要求扎营吃饭，不要再走了。
杨文岳心中登时打起鼓，纵马赶上走在前面的傅宗龙，低声问道：“苍老，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傅宗龙一时失神，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了看苍蓝色的天空，长长叹息一声，傅宗龙苦笑一下，淡淡摇头道：“让他们到前面的孟家庄扎营吧。”
杨文岳要的就是这“扎营”二字从傅宗龙嘴中说出来，此时自然一喜，便转身回到队伍中，命传令兵传下号令，孟家庄扎营。士兵们登时欢呼起来，高叫“杨帅英明”。唯有章质一言不发，沉思不语。
这孟家庄是个只有五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杨、傅二人在村外扎营，下令不准扰民。火头军自去准备粮米烧饭，贺人龙却带着五六个亲兵大摇大摆地闯进村中，左看看，右逛逛。村中的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大兵，哪里敢出门？贺人龙见村民养的猪羊颇肥，不由得食指大动，便喝道：“兄弟们，今日老子带你们开荤！”说着挽起衣袖，当先便冲入了路边的一个羊圈，其余人见状也立刻四散着对几只可怜巴巴的小羊围追堵截起来。那边李国奇的部下见状，哪里肯让贺部独吞，立刻也冲过来抢另一边的猪圈，孟家庄中顿时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这时一处农舍屋中闻声跳出一个男子，发疯似地奔过来，嘶声道：“各位军爷，行行好，别抢俺家的羊，这是要拿去换钱的呀！”
“去去去！”士兵看也不看，便一拳打在他肋骨上，喝骂起来。那男子痛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又哭喊抱住那个士兵的大腿使劲摇晃，叫道：“军爷，饶了我们吧，没了这些羊，我们过冬就要饿死啦！”
“老子管你的死活？哈哈！”士兵们疯狂地大笑，几下拳脚相加，那男子便已是全身佝偻，痛得站立不住，颤颤巍巍地后退了几步，突然高叫道：“兄弟们，咱们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