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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成败(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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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入二月下旬,久经战火的中原大地渐渐露出春天的讯息,野花葳蕤,野草芊绵,比之冬日的肃杀大不相同。章质无心风景,一路南下,先至保康,才得知杨山松早就走了。章质只得又奔往夷陵,然而到得夷陵,才知杨嗣昌又已发船去了荆州。一直到了荆州的沙市,章质才算看见港口停靠的巨大官船。

这沙市不过是荆州府下属的一个港口,连个县城也算不上,因此并无官署,杨嗣昌的督师行辕便只能设在船上。章质的官凭文书等早在战乱中遗失,此时也没东西通报,只得在算命先生的摊子上借了笔墨现写了一张名刺递上官船。

长江边风浪不小,此时春寒初消,天地间一片空阔,远近看不见一艘船只,只是浩浩渺渺的水汽上下蒸腾,一片虚空。章质在江边码头立了片刻,却见船上出来一人几步窜上岸,高声道:“霞舟兄!”

章质定睛一看正是杨山松,还未来得及说话,杨山松便一把拉住他道:“北边情形到底如何了?”

章质皱眉道:“洛阳,襄阳虽已全部收复,只是福王和襄王却是双双薨于战乱了。”

杨山松脸色大变,手上不由自主一紧,叫道:“什么,二藩都已薨了?张献忠北上时把南北之间驿站都毁了,此处什么消息也收不到。”

章质苦笑道:“皋庵兄,这回只怕令尊要凶多吉少了!”

杨山松满面颓丧,愀然转身,叹道:“家父已是好几日水米不进了。他说只要一天没有收到确实消息,便一天不吃饭,我们做儿女的也毫无办法。”

章质忙道:“你带我去见他。我向他把话说清楚了,咱们再想对策不迟。”

杨山松却郁郁道:“他现在只靠一口气撑着,你若是将实话告诉他,只怕他当场便要支持不住了。我先带你去见他的幕僚万元吉先生,现在我父亲只听他的。”说着便领着章质上了杨嗣昌的官船。

万元吉一见章质,也不及寒暄,便忙问洛阳、襄阳两城详情。章质南下沿途时曾着意打听,此时便娓娓谈道:“洛阳之战,乃是城中士兵哗变,缚了副使王充昌开门投降。李自成入城后并不屠城,却是开仓放粮,收买人心,所以全城上下除了一位典使外,再也无人殉城。李自成杀了福王殿下,将尸体与鹿血一起煮,分飨士卒,称为‘福禄宴’。唯有福王世子由崧侥幸逃脱,暂避城外。”

杨山松听得眉头直皱,咋舌道:“这也太……”

万元吉却是一摆手道:“别打岔!那襄阳呢?”

“襄阳?”章质苦笑一声,道,“张献忠派了义子李定国等二十余人伪装成山贼,抢了兵符令箭,骗开了襄阳城门,开仓放粮,一时民声大振。张献忠缚了襄王上堂,说‘我一心要杀杨阁部的头,唯有借你的头,让他因陷藩之罪而死’。杀襄王后,他又连下樊城、当阳、郏县,往别处去了。”

杨山松和万元吉一时都做声不得,唯有相对无言。万元吉为人精明,屈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二藩殒命,杨阁部难辞其咎,只怕事情不妙。”

杨山松急道:“万先生,你也说这些话么?难道我父亲……我父亲竟是死定了?”

万元吉见他满目惶急,只得安慰道:“大公子也不必作此丧气之言!杨阁部对我恩重如山,有我万元吉在,定要保得杨阁部平安过关!”

他这话说得虽好听,然而在章、杨二人听来却都是心中无底。这时门外有人禀道:“大公子,万先生,老爷起来了,知道章监军来了,正要见他。”

章质忙起身要去,万元吉和杨山松却是齐声道:“我们一起走。”

那仆人却道:“老爷说了,只见章监军一人。”万、杨两人只好退下。章质只得独自跟着那仆人出了舱房,往二楼上去。来到一间单独的舱房外,那仆人便轻声道:“老爷就在里面,章监军自己进去吧,老爷身子不好,章监军说话还请注意。”

章质会意点头,便整整衣衫,朗声道:“属下大理寺右评事兼军前监纪章质求见杨公。”

过了一会儿,舱房内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吧。”

章质轻轻推门进去,只见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舱房,一应摆设都是花梨木所制,精美大方。正对着宽阔的舷窗,窗外便是浩浩长江。然而这时窗户却开着,江风甚寒,直吹进来,平白多了一份阴戾之气。章质暗暗琢磨,杨嗣昌已是绝食数日,还要如此作践自己,难道他是当真不想活了么?

他转目看去,只见靠墙放着一张大床,杨嗣昌便坐在床上。他的头发早已不剩什么黑色,脸上坑坑洼洼都是皱纹和斑块,那双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不堪,一种毫不掩饰的疲惫和倦怠深深地散发了出来。章质知道杨嗣昌今年不过五十四岁,然而如今看来,只怕连七十四岁都不止了。

章质就静静地看着衰老的杨嗣昌,也不行礼,也不多言。然而杨嗣昌却也稳稳地接过他如电的目光,温和道:“请坐。”

章质坐了,杨嗣昌却默然了下来。二人对视半晌,他才开口道:“襄阳、洛阳,襄王、福王,你在楼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章质苦笑道:“属下无处可去。杨公应该知道,我是擅自离开左帅军营的,如今自然不能再回去;至于李仙风、高名衡,跟我也没有什么瓜葛。皇上让我做的是督师府的监军,我……自然只能回到这里来。”

杨嗣昌点了点头,缓缓地道:“也好。回头我让人给你补个调令,那擅离职守的罪名,总是背着也不好。”

章质胸口一滞,低声道:“谢……杨公。”

两人又是一时无言,各自回避着对方的目光。杨嗣昌忽然长叹一声,道:“你知道么,皇上其实不愿杀我。”

章质一愣,忙抬头听他细说。然而杨嗣昌说了这一句,却又不再多言,只是缓缓披衣下床,走到舷窗边定定立着,看着窗外无边江景,眼中满是悲哀之色。

“皇上对我有大恩大德,他提拔我,重用我,还给我兵马大权。老夫出征前皇上写下御制诗给我:‘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皇上是想让我做周亚夫,安国保民,而我劳师苦战数年,反而使得贼势大张,又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呢?”杨嗣昌缓缓道,“如今他用不着我了,也不会亲手杀我,他是要我自己死掉。我如果痛快撒手,那我的子孙后代还能恩荫不尽;我若是恋栈不退,只怕才会带来灭族之祸。”

“杨公!”章质心头大震,忍不住叫道。

杨嗣昌却是笑着摇摇手,顺手关上窗户,道:“章监军,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不肯派你去辽东,为什么又明知你我有仇却仍要把你派到我这里来呢?”

章质一时无言,半晌才道:“请杨公指点。”

杨嗣昌叹道:“如今朝廷分为两党,一党是所谓的东林复社,就是吴竹亭、张西铭、黄石斋、刘念台等人,一党则是所谓的阉党余孽,就是薛国观、温体仁、张至发等人。章监军,你说你是哪一党的,我又是哪一党的?

章质沉默片刻,才道:“属下无党,杨公……也没有刻意跟哪一派走得近。”

“你看得明白。”杨嗣昌背着手,踽踽地走着,道,“早些年温体仁在的时候,也是独身一人不曾结党,他那‘阉党余孽’的头衔不过是政敌附会,做不得数;虽也有人称我为阉党,但那不过是因为我曾疏救过被东林强按入阉党名录的郭巩而已;还有新升任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同样无党无偏,从一小小举人,不过数年便做到大司马,这是百年来也没有的事。你看我们三人,再加上你,岂非都很相像?”

章质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却听杨嗣昌已是一字一顿地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是皇上的人!皇上是本朝少有的英明深刻之主,驭下极善用手腕,他一面是制衡阉党与东林相互角斗,一面又暗暗提拔忠于自己的孤臣。如今我在湖广战事不顺,又和薛国观有交情,皇上很有可能会顺从东林之意将我废黜,甚至将我杀死。但是皇上并不会甘心束手,他要培养你,要把你变成另一个我,另一个陈新甲,甚至另一个温体仁。”

章质大惊,颤声道:“那……那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杨嗣昌淡淡地道,“如果你做的好,过个十年二十年,到我如今的位子上,也在情理之中。”

章质心乱如麻,又追问道:“那皇上为什么不派我去辽东,而把我派到这里来?可是因为我是辽东人的缘故?”

杨嗣昌摇头笑道:“非也,这只是桌面上的道理,桌面下的道理你可明白?关宁军中阀阅势力强大,阉党东林都早已渗透进自己的人去,派系复杂,谁知道你会不会被人收买?而到我这中原战场来,便是把你我绑在一条绳子上。我若是要死,你也必然会受到处分;你若不想受到处分,那只有更加抱紧皇上的大腿。这一招看起来平凡,其实深不可测。”

“属下明白了。”章质叹了口气,心中竟有一丝隐隐的惧意。不仅是对于皇上心计城府的惧意,更是对于杨嗣昌揣摩帝王心术如此精准的惧意。杨嗣昌似是看出他的这一份心虚,不禁疲惫一笑,道:“章监军,你不要觉得老夫很可怕,到时候你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官场是个大染缸,人人都将堕落,无可避免。”

章质一时无言,只得垂首不语。却听杨嗣昌问道:“你可知道袁临侯如何了?”

章质知道他说的是袁继咸,便低声道:“已是被罢官免职,槛送京师了。”

“是了,临侯是我提拔上来的,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他。”杨嗣昌随手举起桌上的茶盏,将里面的残茶一饮而尽,淡漠地道,“如今想来,我真的是做不了这五省总督的位置,我无才无德,只会坏事。若是卢九老还在,战事定然不会到这个地步。”

他不提卢象升还好,一提他,章质顿时咬了咬牙,心中压抑的怒火忍不住又起来了,沉声道:“杨公记得卢帅就好!只是不光要记得他的功绩,也该记得他死得如何之惨!”

杨嗣昌却并不生气,他只是淡淡地道:“这几日我夜夜都梦见卢帅,梦见他笑我,骂我,我每次想跟他说话,他都不拿正眼看我。我想,除非是我跟着他去了,跪在他面前,他才会原谅我……”

他说着说着,忽然身子剧烈一晃,竟是一头歪了下来。章质大惊,连忙要去扶,却见杨嗣昌嘴角已流出一道黑血。章质身子陡然一僵,颤声道:“杨公,你……吃了什么?”

杨嗣昌的身子痛苦地痉挛一下,指着那茶杯道:“砒……□□,我早就备下了,就……就等着这一天……”

章质颤声道:“你……你……我去叫人,你千万挺住!来人啊!来人啊!”

他朝着外面大吼了几声,却见杨嗣昌整个身子蜷曲在一起,七窍中都流出黑血,脸色也变了,眼看是毒发活不成了。到了此时,章质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抱着杨嗣昌浑身颤抖。杨嗣昌却是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颤声道:“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他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三个字,终于身子一软,沉了下去。①

章质浑身冰凉,只得缓缓放下他的尸体,却听门外脚步声大作,杨山松已是一下子冲进来,却见父亲面容扭曲七窍流血倒在地上,一下子呆住了,嘶声叫道:“父亲!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他像个孩子似的扑到杨嗣昌身上,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可是不论他再怎么摇晃,杨嗣昌也不会应他了。他的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反手抓住章质,厉声道:“你跟我父亲说了什么?是不是你杀死他的?你说,你说!”

章质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便是想好心劝慰,杨山松如此激动也听不进去,索性便一言不发。杨山松哭得身子发软,犹自不已,却见万元吉一把将他拉起,沉声道:“不要哭,你要所有人都知道么?”

杨山松兀自迷迷糊糊,泪眼纵横地道:“我父亲死了,他为什么要死!”

“嘘!”万元吉虽然震惊,但神智尚属清醒,忙示意他低声,咬牙道,“从今后我们定然要咬死了杨阁部是病死的,知道么?”说着又抬眼看了章质一眼。章质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只好点点头。然而杨山松却是激动害怕已极,一时浑身颤抖,无法平复。万元吉将他扶到一边的床上,又向章质细细问了杨嗣昌死前的所言所为,才知杨嗣昌是想用自己的死换来家族平安。他和杨嗣昌感情颇深,直到忙完了这些后续之事,才忍不住深深喟叹,垂泪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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