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义绝(一)(1 / 1)
只见小帐中,四个五大三粗的侍卫牢牢看守着一个瑟瑟缩缩,被铁链锁在柱子上的汉子。李岩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面色蜡黄、胡子拉碴、浑身又是土又是泥,好不狼狈,便笑了起来,温言道:“你就是文彬?”
那汉子小心地抬起头看了李岩一眼,突然浑身一震,失声尖叫道:“大王别杀我!”
李岩笑道:“我们不杀你,只要你说实话。你是给陈永福送信来的么?”
那汉子面现犹疑之色,道:“陈永福是谁?”
李岩反倒奇了,将信在他面前一晃,道:“那你这信是哪儿来的?”
那汉子道:“是……是一个穿银铠甲的老爷给的!”
李岩笑道:“这便是了,这穿银铠甲的老爷就叫陈永福。他给你这信的时候还说什么了没有?”
那汉子犹豫了一下,突然道:“老爷说了,谁问都不可以说,否则就不给我银子了!”
此言一出,不但李岩面带微笑,周围几个守卫的士兵也都哈哈大笑起来。李岩道:“小兄弟,你听我说,如果我说得对,你就点头,说得不对,你就摇头。这样陈老爷也不会怪罪你了,如何?”
那汉子看看李岩,又看看周围的人,突然又道:“你是官儿么?”
李岩正色道:“我们是杀官儿的人。我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面黄肌瘦的样子,是不是老家没饭吃才跑出来的?我跟你说,这都是那群贪官污吏们害的,我们就是要杀尽这些贪官污吏,为老百姓做主!”
那汉子听了这话,却缓缓低下头,道:“小人是辽东人,鞑子占了老家,我才跑出来的。”
此言一出,原来几个还在窃笑的侍卫也都默然不做声了,贪官污吏犹是汉人,这鞑子可都是异族禽兽,岂非比汉人更可怕?正在这时,便听外面有人高声道:“双喜少爷到了!”
李岩忙起身面向门口,只见门帘掀起,一个十八/九岁、英气勃勃的少年便走了进来,开口就道:“听说抓了个奸细,在哪儿?我要瞧瞧!”
李岩微微一笑,让开了些身子,转头对那汉子道:“你看,这个是我们的小主公,在他面前你不可说谎。我照实说给你听吧,你是被陈永福骗了,他叫你来送信给开封城里的人是不是?这分明就是想叫你到我们这儿来送死!你乖乖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不但不杀你,还会给你银子,让你过好日子!”
那汉子看看李岩,又看看李双喜,双眼散乱地转了半晌,才道:“小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人是被那穿银铠甲的老爷抓壮丁抓来的,他叫小人把信送到开封城里去,说办成了就给小人二十两银子。小人虽然不懂打仗的事,可也知道开封被围了,进不去。银甲老爷就给我指了条路,叫我安心去,他会在暗中保护小人。小人一想,二十两银子也不少了,一咬牙也就应了。”
李双喜听完这话,满意地点点头,对李岩道:“李公子,我瞧着他不过就是个乡下人,临时被陈永福抓来送信的,只怕真不知道陈永福的用兵方向。这种小奸细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而今最重要的是,我们即已知道陈永福要驰援开封,就需赶快加紧防卫,不要让他们得逞了。”
李岩却是将信将疑,突然走上前去冲那汉子喝道:“看着我!”
那汉子眼珠子微微一抬,和李岩双目相对。李岩双目莹然深沉,他只看了一眼,便“哇”地一声大叫着甩开了脸。李岩冷冷地道:“你别怕,我们不会杀你的,只要你也肯帮我们做一件事。”
那汉子浑身瑟缩,颤声道:“只要不杀小人,老爷要小人做什么都可以。”
李岩淡淡地道:“明天一早,我要你去望楼上向城里喊话,就说‘官军不会派人来解围了’,你可愿意?”
那汉子想也不想,便跪伏在地,连连磕头,道:“小人原意……小人原意……”
李双喜却是笑道:“李公子多心了,何必这样试探他?”
李岩冷笑道:“就怕他是装的!双喜少爷,请你派得力之人好好看守着他,明日一早,便知分晓!”
李双喜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强求什么,便冲帐外喊道:“从龙,进来!”
帐帷一掀,一个劲装结束地汉子便走进来,向李双喜和李岩抱拳一礼。然而他的目光一转,刚掠到那汉子身上,便差点惊呼出声。不过他也是心机深沉的人,心中虽有绝大疑惑,却也强行忍住了没表露出来。李双喜一指那汉子,对沈从龙道:“好生看管此人,明日一早,听李公子区处!”
沈从龙抱拳称是。李双喜便率众退出了小帐,李岩走在最后,死死盯了那汉子两眼,又看了看沈从龙,这才退了出去。
夜已深,沈从龙把小帐中其余的守卫都屏退了,才冷冷盯着那村汉道:“我知道是你!李双喜和李岩都没有见过你,你又化了装,可你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那村汉一双浑浊不堪的眼中忽然放出明亮的光,他低声一笑,道:“我便知道瞒不过你!”
沈从龙回头看看门外的值守,才皱眉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章质微笑道:“我自然是早已算准了不会被你们识破。我早已打听过,刘宗敏、李过、高一功等人的重兵全设在东南面,西北面是李自成义子李双喜和另一个不受重用的将领郝摇旗的防区。他们俩都没见过我,手下的士兵也都非精锐,认不出我的。”
沈从龙严声道:“可你也该知道,若当时来的不是李岩而是刘宗敏,你就死定了!”
“所以我早就叫陈永福率军在刘、李、高三人的营区偷偷放火,他们被绊住手脚,自然没办法前来。至于别人,纵然之前见过我一两面,也不可能看破我的化装!”
章质面带微笑,侃侃而谈,沈从龙却越发急了,道:“那明天……”
章质一摆手,道:“不说明天,你给我说说那个李公子吧!这人可好生厉害!”
沈从龙便道:“他是闯王最近新收的一个军师。听说他是河南杞县人,原名李信,父亲是逆案中的尚书李精白,本来也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去年杞县闹灾,他奋起开仓赈济,却被官府诬为谋反,下在大狱里。结果一个跑马卖解玩绳技的女子红娘子带着众人攻破县衙,把他救了出来。于是他便死心塌地造了反,投奔了闯王。闯王赏识他文武双全,给他改名叫李岩,还让他做了军师,如今在营中颇受重用。①”
“原来是官家子弟,难怪身上看不出草莽之气!”章质叹了口气,道,“他太过聪明,看事情太透彻,这不是福寿之相。”
沈从龙不满道:“这时节你还有心给他看相?明天一早他们便要你去望楼上给城里喊话,你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章质摆摆手道:“明日事,明日再说不迟,今天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沈兄也请便吧。”他身上还带着镣铐,躺不下来,便歪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沈从龙推推他的身子,叫了两声他的名字,见他不动弹也不说话,便转身退出了帐篷。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章质醒来,四下张望了一下,便见沈从龙掀起帐帷进来,道:“走吧,跟我上望楼去!”
“你……陪我去么?”章质微微动容,却定了定神,没有再说什么,便跟着沈从龙一路出去,上了望楼。那望楼设在辕门边上,左右一边一个,上面的空间甚小,只有两个士兵守卫。望楼对面便是开封城西门城楼,中间只隔着一条护城河。此刻仗还没有开始打,对面城楼上来来回回都是巡哨的士兵。此时阳光明朗,巨大的城楼看的更加清晰,一片灰黄之色,和天空、大地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沈从龙拉着章质上了望楼,凭栏而立,道:“你一会儿按照我的话说,不许改一个字!‘敬告开封巡抚高中丞,豫抚李仙风见死不救,抵死不肯出援,高中丞负隅顽抗,甚属无益,不如望风而降,尚可保得城中百姓平安。如若不然,闯王破城之后定然屠城。此中情势,请君细思。’”
章质跟着他把话背了一边,沈从龙听过没错,便放开嗓子对着对面城楼上叫道:“请开封巡抚高中丞出来一见,豫抚李中丞麾下副总兵陈永福将军派人来,有话要和你说!”
对面的人听得明白,四五个士兵登时乱了起来,去找人的,去防守的,忙了半天,才见一个穿着绯袍的高大官员走上城头,大声道:“本官高名衡在此,请来人出来说话!”
沈从龙忙一推章质,低声道:“按我的话,不许乱说!”
章质诡秘一笑,气定神闲地一立,突然张口高叫道:“在下大明大理寺右评事兼军前监纪章质,敬告开封巡抚高中丞,豫抚李中丞麾下副总兵陈永福将军已派援兵,顷刻便至,望高中丞坚守城池,切勿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