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兵变（二）（1 / 1）
房县县衙外，早已驻着一溜儿袁继咸手下的兵马，里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也是防守严密。章质看在眼里，情知这是兵变，连袁继咸本人都被扣住了。章质扶着杨山松一路入内，进了内室，那副将一推门，便向章质道：“袁中丞和本县县令都在里面！”
章质向内看去，只见屋里原本坐着的两个人见有人来了，都一下子冲到门边。章质把杨山松放下，扶他坐到回廊边的美人靠上，然后躬身一揖道：“下官大理寺右评事兼军前监纪章质见过袁中丞。”
其中一个中年官员脸色苍白，半晌才点头道：“原来是章监军，久仰久仰。”跟着伸手向身边的人一摊，道：“这位是房县县令冯公。”
章质又向那冯县令一揖，不过冯县令显然没有袁继咸那么好的修养，上前一把抓住章质的手哭喊道：“章监军，听说你是在左帅身边的呀，怎么到房县来了？你……你带兵来了没有？这里闹兵变啊……”
先前带路来的那个副将却是脸一横，重重哼了一声，便把冯县令的下半节话逼回了肚子里。章质却是微笑道：“冯公少安毋躁。”跟着转头向袁继咸道：“请问袁中丞，兵变究竟为何而起？可是……缺银子？”
袁继咸其实素有“知兵”之称，为人也颇为廉洁能干，只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难免心慌意乱，只得看了那副将一眼，道：“张世荣，你说吧。”
那副将张世荣便毫不客气地在石凳上一坐，用刀子拄着地大骂道：“银子？朝廷什么时候发过银子？狗娘养的东西，没有银子还想让弟兄们去打八大王、曹操，那不是找死么？我们已经给袁中丞打了一个胜仗，袁中丞也该看着给点什么意思意思。这位监军老爷是左帅那边的人，定然知道这些事情，你倒是给个说法，看看我们该怎么办！”
章质半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便道：“此事不难，县衙不是有银库么，打开来，先给在场的兄弟每人分十两银子，便也差不多了。”
此言一出，袁继咸和冯县令都是一惊。袁继咸是聪明人，虽然没想通章质的心思，却也知道他绝不会真的把钱给了乱兵们，因此便闭口不语；那冯县令却是急得上蹿下跳，一下子攀住章质的手，道：“章监军，使不得啊，使不得啊，这可是官家的银子！”
章质眼一横，厉声道：“冯县令，袁中丞都没有开口，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冯县令一滞，只得讷讷不语，僵直着身子退了开去。章质便笑着向张世荣道：“张将军，本官是左帅的人，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要我说你这事办得痛快！当年本官也是上过沙场的，便是看不过那群文官的唧唧哼哼！这样，你去把在场的兄弟人数清点一下，本官这就让老公祖去银库里拿钱。”
张世荣眼珠子一转，心想章质不过带着七八个百姓，根本不用担心他闹事，便点头道：“如此也好。”于是便吩咐手下去清点人数。
一会儿张世荣的手下便来报告，说此刻包围县衙的共有一百五十二人。章质暗喜乱兵不多，便转头对冯县令道：“冯县令，还请派人去银库里，先取一千五百二十两银子来，发给诸位兄弟吧！”
冯县令犹自一楞，章质又转头对受伤的杨山松道：“皋庵，你随冯县令一起去取银子。”
杨山松吃了一惊，站起身不解道：“我……”
章质不等他说完话，便道：“你伤得严重么？我来看看你的伤口。”说着便靠近杨山松，在他耳边低声道：“出去以后，拿令尊的令箭，控制张世荣在城外的大部队，包围此处！”
杨山松身子一震，顿时明白过来，也不过有伤在身，立刻点头道：“好。”当下便对冯县令一拱手，道：“我们走吧。”
他俩转身要走，张世荣却摇着身子走上两步，伸手一拦，转头对章质道：“章监军，这位小哥是什么人？”
章质笑道：“那不过是本官手下的一个长随罢了。”
张世荣还将信将疑，袁继咸却从屋里走出来道：“张将军，有本官和章监军在此为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放他们去就是了。”
张世荣是个浑人，看看袁继咸，想想也没什么法子，只好让手下人让开路放冯县令和杨山松出去。袁继咸便转头对章质道：“章监军来此，一路辛苦，愚兄未尽地主之谊，还请进内，我们叙叙。”章质笑着一拱手，道：“如此便叨扰了。”说着二人便进入屋中就坐。外面的士兵只听二人在内吟诗作赋，说说笑笑，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松下来了。
一时众人无话，也不知多久，才听外面有人高声传报：“冯县令带银子到了！”众乱兵闻得此言，都是欢呼雀跃。章质便对袁继咸一拱手道：“袁中丞，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袁继咸笑道：“好，请！”
两人相携走出屋内，来到廊下，只见冯县令已命人抬来了五口大箱子，此时箱盖大开，里面亮闪闪的都是十两一锭的官银。袁继咸笑道：“冯公好快的手脚！”
冯县令转头对二人笑笑，又使劲点了点头。二人都知杨山松已得手，章质便转头对张世荣一揖道：“将军这就命令人拿出名册，我们按照名字，一个个给银子吧！”
张世荣一愣，挠挠头道：“这还要什么名册，叫他们排队拿就是了。”
章质却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将军手下三千劲卒，在场不过百人，将来若是为了谁拿了银子谁没拿银子这些事起了纷争，那可如何是好？将军听我一言，不会错的。”
张世荣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便命令手下一个识文断字的小校先拿了纸笔，按个誊录姓名。这是个繁杂活计，一时哪折腾得完？众人一门心思全在这银子上，陡然间便听得县衙外马蹄声飒沓，接着金角齐鸣。张世荣惊得一跃而起，道：“怎么回事？”当下也不顾银子和袁继咸了，三步两步冲到县衙外，只见街上旌旗招展，人马纵横，全都是张世荣的部下。张世荣脸色铁青，厉声道：“谁叫你们进城来的？没老子的命令，你们怎敢擅动？”
话音未落，只见人群中一个青年书生高踞马背，策马而出，手捧一支金光闪闪的小箭，朗声道：“某乃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阁部之子杨山松，奉杨阁部令箭在此，专一诛除乱贼！”
他这一声喊，可谓气势堂堂，张世荣一呆，反问道：“你当真是杨阁部的公子？”
杨山松冷笑道：“见到杨阁部的令箭，还不跪下？难道还要我亲自执你下狱不成？”
张世荣一惊，万料不到自己辛苦筹划多日的兵变居然转眼泡了汤，心中登时又气又恨，后退几步便到了县衙门口，伸手便是一扬。他在县衙内的几个死党见状登时一凛，两个站得离袁继咸近的便想先挟持了他再做打算。章质早已看出这几个人心怀不轨，此时见他俩脚下一动，手中断水刀一闪而出，只刷刷两刀便将两个叛将砍到。其余人见章质虽是文官，杀人却毫不手软，心中都慌了，哪还敢再动？
门外杨山松双手一拍，几个亲兵立刻冲进府衙中，将几个犹自持着兵刃的人都统统按住了。袁继咸则缓步上前，朗声道：“叛将已诛，其余人愿奉杨阁部号令者，放下刀枪，本官既往不咎；否则军令如山，定不轻饶！”
乱兵们还做第二条路想？一扔兵器，登时四散而去，一场兵变顿时消弭于无形。杨山松命人绑了张世荣，押进县衙，向袁继咸一拱手道：“袁中丞，这人怎么处置？”
袁继咸双目冷沉，硬声道：“首恶必诛，胁从不问。拖下去，军法从事！”
张世荣登时变色，连连高声告饶。袁继咸却只不为所动，命人将他拖下，片刻便送上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来。兵变一解，袁继咸便命冯县令安排宴席招待章、杨二人。杨山松肩上还有箭伤，袁继咸也请大夫来医治。席间袁继咸说起张献忠又折回湖广，也是痛心疾首，便向杨山松问道：“如今流寇祸乱中原，杨阁部现在何处？可有破敌之策？”
杨山松脸色泛白，道：“家父如今正在夷陵。他为破流贼可谓费尽了心血，无奈手下大将左良玉、贺人龙，尽皆跋扈难治，手握重兵，却不出一兵一卒相救。若局势再如此下去，迟早湖广就要糜烂不堪了！”
袁继咸是杨嗣昌所荐，对恩主素有颇有感情，听到此言也不忍有所苛责，只是叹道：“袁某观献贼用兵的动向，出川之后乃是一路向北，似乎是奔着襄阳而去的。这襄阳不但是杨阁部的老营，还是襄王的藩地，可万万不能有失！”
杨山松笑道：“袁中丞这倒不必担心。襄阳乃天下坚城，当年蒙古人也打了六年才能陷落，献贼怎么可能在几天之内攻陷？何况我看献贼素来以流窜为主，也没有攻击坚城的习惯，袁中丞似乎是多虑了。”
袁继咸听他口出劝慰之辞，便也不再多言。杨山松本想问他能否出兵拦截张献忠，但见他带兵仍不脱文弱之气，又刚刚调停了兵变，便也绝了这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