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军阀（二）（1 / 1）
崇祯十三年便在左良玉的骄横跋扈和胆小怕事中过去了，正月下旬的一天，章质正带着几个火器营的士兵在野外试验火药，忽听亲兵过来传话道：“章监军，杨阁部的公子又来了，现在就在营帐中，正等章监军过去说话。”
章质一凛，不知杨山松前来又有何事，当下不敢怠慢，便丢下手中的事回到营中。入了帐，却见杨山松面容憔悴，竟似老了十岁一般。章质大吃一惊，还未出言询问，杨山松便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你知道么？张献忠出四川入湖广了！”
干枯寒冷的中原大地上，目瞪口呆的章质听着杨山松传来这样一个惊天的消息：“原本张献忠入蜀的时候，家父身边的参军万元吉先生便提议出间道，扼梓潼，关住蜀楚门户，形成关门打狗之势。然而家父邀功心切，不肯分兵，硬是带着所有兵马一起追逐敌人。如今倒好，果然自食其果，张献忠便从梓潼一带出来，直入湖广了。”
章质的心砰砰乱跳，他当然知道张献忠出蜀意味着什么：从此流寇主力又将肆虐中原，饱尝饥荒、旱灾、水灾的百姓又将面对凶残的刀兵之祸了。他心中一时雪亮，一把握住杨山松的手，道：“皋庵兄，你来是向左帅求救兵的吧？我和你一起去！”
杨山松轻轻挣脱他的手，摇头道：“我已去过了，他不肯。”
“什么？不肯？”章质霍然一惊，颤声道，“他手下那么多人马，为什么不肯？流寇肆虐中原，百姓流离失所，他还要养寇自重么？不行，我去找他，我是堂堂监军，我要弹劾他！”
“够了！”杨山松一把按住激动不已的章质的肩，厉声道，“我父亲早就派人来请过他了，我是第九个，第九个！他就是个私心比天还大的家伙，你求他有什么用？他怕弹劾么？谁能动他？皇上都不敢动他！霞舟兄，别去做傻事了，这没用！”
“可是……可是他是大明的将军，大明的平贼将军啊！”章质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反手狠狠抓住杨山松的手腕，道：“跟我走！”
杨山松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只好跟着他回到左部大营。章质一路横冲直撞，直奔中军大帐。左良玉的亲兵远远看见他双眼发红，面色铁青，便知事情不对，忙冲上来拦他，叫道：“章监军，请留步，这里是中军……”
话没有说完，章质便抽出断水刀，连着刀鞘虚劈两刀，逼退两人，一挥手便掀开帐门的帘子，高叫道：“左帅，请听属下一言！”
左良玉正和他的儿子左梦庚说话，冷不防见到章质闯进来，不禁大怒，立刻喝道：“章监军，你不要放肆，这里是我中军大帐！”门边两个亲兵忙冲过来，一边一个死死架住章质的胳膊。
章质这才放开杨山松的手，缓缓抬头。对面是左良玉那张酷似关公的红脸和比章质高半个头的个子，还有一对充满愤怒的双眼。左良玉的眼睛一抬，已看见了默然站在章质身后的杨山松，便知了事情原委。原本愤怒的神色顿时变成了莫大的不屑。
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却是要耍威风，猛然刷地拔出腰刀来横在章质颈中，冷冷地道：“章监军，你不要在这里闹事！要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家父手握尚方宝剑，七品以下官员可以先斩后奏！”
章质的眼中闪过一片绝望，只觉心口翻江倒海一般，喉头一甜，竟然呕出了一口鲜血。这下所有人都怔住了，押着章质的亲兵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杨山松连忙冲上去扶住他，叫道：“霞舟兄，你怎么了？”
左梦庚也是讷讷地受了刀，虚虚地骂道：“章子文，你不要在这里寻死觅活！”
然而左良玉却是突然冷笑一声，道：“人家都说章监军和杨嗣昌是不共戴天是死仇，你怎么反倒为他的事如此上心？那个混蛋企图议和，逼死卢帅，迫害孙帅，心胸狭窄，犯得着你如此为他呕心沥血么？”
章质艰难地抬起头，苦笑一下，道：“左帅，难道我一定要为了谁么？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出兵，你也是大明之臣啊。”
左良玉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恚怒之色，如钢铁般断然地道：“我又不是朱家的奴才！”
章质张开含着鲜血的嘴，仿佛要说些什么，然而又是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黄土地上两滩殷红的血迹显得触目惊心。然而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分明带着一丝笑意。他挣脱了杨山松的手，朝着左良玉半跪下去，低声道：“左帅说的好，属下明白了，请左帅让我去杨阁部军中。”
左良玉却是皱眉道：“胡闹，军中任命岂是你说改就改的？不许！”
“左帅，我也不是你的奴才！”章质缓缓地吐出此言，当即转身离去。杨山松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追出。众人尽皆愣住，还是左梦庚先开了口，怯怯地问父亲：“章质来这里闹事，回去杨山松一定会跟杨嗣昌说的。父亲，你说我们还要不要出兵救杨嗣昌？”
“救他？呸！”左良玉啐了一口，然而冷冷地道，“撤军，离开湖北，去汉中看大戏！”
左梦庚究竟年少，心中颇有些忐忑，只低声道：“父亲，这……只怕不好吧？”
左良玉冷冷一撇嘴，骂道：“怕个毬！杨嗣昌，我看他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
却说章质带着杨山松出了左良玉大帐便是一路往自己的营房冲去，杨山松连声叫道：“霞舟兄，你干什么，你别胡闹！”
章质愤愤停步怒道：“什么胡闹，左良玉才是胡闹！”
“你这是要擅离职守么？你这是找死！”杨山松红着眼叫道。
章质冷笑道：“我便是找死，怎么了？”说完更是头也不回，便往营房里走。杨山松只得在后面跟着，不停地劝说，无奈章质是铁了心，对他的话语充耳不闻。
刚到营房外，却见马亨从里面走出来，大声笑着道：“章兄弟，我正找你呢！上回我给你的图放在哪里了，我要用。”
章质却是一把搂住马亨的身子，叹道：“图在我枕头下面。马先生，我要走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马亨一惊，忙挣扎开来问道：“怎么了？是左帅派你出去做事么？”
章质不愿他担心，只得笑道：“是的，很重要的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马亨和章质处得正好，听说他要走，便埋怨起左良玉多事，章质却只是苦笑不语，自去收拾东西。马亨虽是洋人，却也看出这其中必然有事，不禁皱眉道：“章兄弟，杨公子，你们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章质回头苦笑道：“我说了，真的没有事情。”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绝望、悲凉之情却溢于言表。杨山松却缓缓开口，道：“霞舟兄，你真的打定主意了么？”
章质缓缓点了点头。杨山松沉吟良久，才道：“如今你我若就这样走了，于局势确乎无补。我来的时候，听说新任郧阳抚治袁继咸正带兵也在房县一带。之前他只带着本部三千人马，便在竹山将曹操罗汝才打得打败，我瞧着倒觉得他还是个忧心王事的，而且又曾受过我父亲的推荐。虽然手下兵不多，但希望也能暂时抵挡一时。”
章质眼睛一亮，道：“这倒是好事，我们赶紧去找他吧！”
当下两人商定，先去房县请袁继咸出兵。事不宜迟，当晚两人便离开左良玉军营，左良玉自知理亏，也不敢阻拦，便放二人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