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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旧友(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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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质连声谢过,送走了吴昌时,便回屋把此事对段雪林说了,段雪林也是念旧之人,想到可以重见师父,自是欢喜,忙换上了见客的衣裳,又精心束了个狄髻。不多时边听门外有人道:“请章先生和章夫人。”

章质回头一看,只见门外站着的正是在松江见过的那个大胡子罗哲,嘴边便是一扬。罗荣也看见了章质,却是将脸色一沉,面露狠戾之色。章质见他如此,不禁笑道:“果然是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们迟早要认识的。”

罗荣眼中的凶光慢慢敛去,只是顺从着躬身道:“请章先生和章夫人。”

章质这才挽着段雪林出来,到客栈外面,各自上了一乘轿子。罗荣长长地吆喝一声“起轿喽”,两乘轿子才摇摇晃晃地行走了起来。

出了西直门,过了万寿寺,路上便渐渐冷清起来。耳畔蝉鸣阵阵,鼻中槐香隐隐,令人无端生了几分倦意。也不知走了多久,却觉轿子一停,只听罗荣在外头道:“请二位下轿,意园到了。”

章质掀开轿帘走出来,只觉眼前一亮,竟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粉墙黛瓦。园子的里外周围都种植着一望无际的竹林,青翠欲滴,宛如翡翠,风致俨然。再回头看时,只见自己已身处半山腰,脚边已有云雾跳荡。只是山上层层叠叠都是青枫,唯有这一片竹林,显得颇有异趣。

罗荣在前引着章段二人沿小路上山,随口讲解,二人才知已身在西山之上。只是此时时节未到,看不到满山红叶的景象,然而满目翠绿却也嫣然可喜,毫不输于秋日。

小径尽头便是意园大门,吴昌时换了一身月白云氅,早已等候在此,此时见章、段二人来,忙迎着两人进园。这园子和阮大铖与张溥的私家别业又不相同,进门一个小小的轩堂,只看见隔扇门对面若隐若现的山水,接着一条长廊,墙上只用花窗为隔,映出外边风景。再走数步,却是豁然开朗,石墙已变成了柱廊,一片蔚蓝澄净的水面正倒影着一池风景,曲折情致,双眼竟是应接不暇。

章质看到此时已是赞不绝口,连声道:“这园子大有丘壑,非高手不能构也。”

吴昌时却是淡淡笑道:“这园子本是武清伯李皇亲①家的,后来李皇亲嫌园子小了便转手卖给我。我让计无否帮忙参详,才修了这道廊子。这无否道人果然有大才,随便一笔,便让这园子脱胎换骨。李皇亲若是知道可以这般修造,只怕再也不会卖给我了。”

他随口谈些园中景致,三人穿过湖面上的九曲桥到了对岸,便可听见竹林中传来清雅的丝竹之声。再走数步,只见竹林中一角朱楼翼然独立,门前匾额却是一笔洋洋洒洒的米字,写的乃是“陶然”,看来正是吴昌时的大作。屋里正传来一阵笛声,一个老者清朗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的手要这样摆下去,眼睛跟着手走,眼神不要散了。对,这样才是杜丽娘大家闺秀的样子……艾官,你扮春香,就得把自己想成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身份,和云官的杜丽娘可不一样……”

章质犹自听得出神,段雪林却已忍不住,几步冲进屋子中。只见苏少亭一身绀紫直裰,手拿折扇,正给两个孩子讲戏,一举一动,时而是杜丽娘风姿绰约,时而是春香娇俏可人,时而又是柳梦梅风流倜傥,竟是似真似幻。

这不就是当年师父教自己学戏时的光景么?哽咽间段雪林的泪水已涟涟而落,低声对着苏少亭的背影唤道:“师父,雪林回来了。”

苏少亭的身子顿时一颤,原本略显佝偻的背脊慢慢僵直,半晌才回过头来,颤声道:“雪林,你回来了?”

段雪林“嗯”了一声,背过身去拭了眼泪,强笑道:“一年不见,师父可曾安好?”说着便盈盈拜下,给苏少亭磕了个头。

苏少亭的脸依然清癯,只是神情间多了一份萧散,此时忙伸手扶起段雪林,道:“雪林,雪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转头挥手对两个孩子道:“过来,见过段师姐。”

两个孩子甚是乖巧,忙上前给段雪林磕头,道:“见过段师姐。”

段雪林含泪带笑地扶起二人,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塞给两人,叹道:“当年我还是小师妹,如今却已有师弟了。乖孩子,师姐给的见面礼,拿去吧。”

苏少亭命两个孩子下去,才细看段雪林的眉眼,只觉不变的温柔淡泊里更多了一丝坚毅之色,不禁有些感慨,道:“你今年十九了吧,果然是长大了。”

段雪林几乎又要落泪,忙忍住了,道:“师父,章公子也来了,如今他已经是我丈夫了。”

苏少亭“哦”了一声,语气间多了几分惊喜,忙着意看去,只见门外章质和吴昌时双双步入。章质忙上前一揖,道:“见过稼翁。”

苏少亭却已握住章质的手,絮絮地道:“你娶了雪林么,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我可是把她当女儿看的。”

章质连声称是,吴昌时却温言道:“稼翁,今儿你和弟子、旧友相见,我也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聊,若要留饭,派人招呼厨下一声便是,我先走了。”

苏少亭道声“多谢竹亭先生”,看着吴昌时和罗荣等人远走,才拉着章质和段雪林一边一个坐了。三人六目相对,突然间都有些无言。这一年来,苏家班诸多名伶沦落四方,死的死散的散,各人际遇不同,此时相见,便一齐涌上心来。

小鬟过来上了茶,章质举杯抿了一口,才道:“稼翁这一年可好?”

苏少亭苦笑道:“哪有什么好不好的。避祸权门,不过是求口冷饭吃而已。纵然主人对你客客气气,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段雪林却是忍不住道:“师父若想离开吴府,我们便接了师父出来,重新建个戏班子,难道会养不活自己么?”

苏少亭爱怜地摸摸段雪林的头,道:“如今你都嫁人了,怎么还和做姑娘时一样说些傻话?纵然我能再建苏家班,可人再也找不到以前的那些人了。没有了丑角王筱兰,没有了末角林菊生,没有了净角程知芳,那还是苏家班么?纵然是,也不可能再演《精忠记》了。”

段雪林听他说得沉痛,只得低声安慰道:“我不是还在么,还有子文哥哥、李公子、吴公子。当年写《精忠记》的人都在,只要你们敢写,我便还是敢演。”

苏少亭却只是摇头不语。章质见苏少亭如此消沉,心中也是感慨。毕竟当初苏家班被刑部捉拿,只有苏少亭辗转避祸,方才躲过一劫。只是于他自己来说,未免觉得没有跟门人共患难,是贪生怕死的表现。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死结,虽然身处豪门,锦衣玉食,也不能改变分毫。章质虽无责怪他的意思,只是也不好直接相劝。一来二去,大家竟又相对无言起来。

正在这时,三人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放肆之极的大笑声,一个黄衫公子已然大步走进陶然堂中,向着苏少亭道:“苏老,明日可有空随我到薛相府上一游?薛相可喜欢你的戏呢!”他说完这一句,才见堂中有一对陌生男女在,便随口道:“苏老,他们是干什么的?”

见他如此嚣张,章质不免有些怒意,又见他衣着光鲜,知道必是吴昌时的什么亲戚心腹,不愿明着惹他,便转头向苏少亭道:“稼翁,不是说好,明日随我们去京城各处游览的么?”

此言一出,那黄衫公子才正眼瞧了瞧他,先笑了笑,又见他身边站着段雪林,顿时便眉开眼笑起来,连声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

段雪林顿时涨红了脸,只是念着在别人家做客,不好发作,只得隐忍不语。苏少亭忙站起身向章质道:“子文,这位是竹亭先生的外甥、中书舍人王陛彦公子。王公子,这位便是竹亭先生说起过的章质章子文先生。”

王陛彦斜着眼冲章质看了一眼,懒懒地拱手道:“原来便是你,久仰大名了,听说你也很会串戏啊。”

章质见他仍旧是一幅眼高于顶的样子,虽说“久仰大名”,却只称赞自己会串戏,显然是把自己当作了乐师伶人之流,便也哈哈大笑,道:“王公子久仰在下的大名,可在下却是未曾久仰过阁下的大名呢。”

王陛彦不怒反笑,道:“章先生休要取笑在下,在下才疏学浅,自然是比不得章先生的。听舅舅说要请章先生入中书,那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可要好好亲近才是。”

章质哈哈一笑,道:“原来该称呼王公子为王中书才是,中书舍人虽是微末之流,也是要员,在下又没有手眼通天的好舅舅,怎敢奢求如此清要之职呢?”

王陛彦冷笑几声,不再理会章质,又向着苏少亭道:“苏老,薛相可是等你唱杜丽娘好久啦,明儿你再推脱不去,薛相那儿我也不好交待。”

苏少亭为难一笑,道:“王公子也听见了,早先在下已经答应了几个小辈,总不好食言。薛相那儿,我后日便去,除了《牡丹亭》,我还新排了一套《娇红记》②,要请薛相指点。”

王陛彦也不敢硬逼苏少亭,只好顺着台阶道:“既然如此,我便等着看苏老你的王娇娘了,告辞!”说着又大摇大摆地离去,再不向章质夫妇看上一眼,不知情的人倒以为是章段二人不能容人,王陛彦宽宏大量呢。

见王陛彦远走,苏少亭才皱眉道:“子文你也是的,何苦跟小人计较?他是薛国观身边的红人,得罪了也不是玩的。”

章质奇道:“他不是吴来之的外甥么,怎么反倒跟舅舅的政敌走得那么近?”

苏少亭冷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压根便是吴来之安在薛国观身边的钉子。薛国观已经没几天嚣张得了,他却还不知收敛,真不知道是不是愚蠢。”

段雪林却接口道:“连师父都能看出来的事,薛国观自己看不出来么,这样的人,恐怕早已被功名利禄迷住了心窍,什么都不知道了。”

章质点头道:“雪林说的是——稼翁,你后日真要去薛家么?”

苏少亭自嘲地道:“我本就是个低人一等的戏子,有人请,我就得去。我天生便是个戏子的命,早已身在泥淖之中,便再也成不了水面上的青莲。”

章质长叹一声,道:“稼翁,你这又是何必?你若愿意,我便出钱为你脱了乐籍,做个安安稳稳的老百姓罢了。”

“你以为我连脱籍的钱也没有么?只是我一辈子唱戏,再也不会别的,便是脱了籍也无处可去。”苏少亭说着,便踽踽地走了几步,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和三个青瓷杯子放在桌上,一一斟上酒,道,“不说这些闲话了,许久不见,好好畅饮一番吧。”说着当先举杯一饮而尽,又道:“听王陛彦说,你也要去中书任职了么?”

章质摇头道:“我不想卷入党争,并不愿去。李士谦的岳父徐骥先生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去处,稼翁不必担心。”

苏少亭又斟了一杯酒,郁郁地道:“如今世道艰难,能不做官便不做官,徐先生给你安排的地方想来也是官面上的职位,依我见也大可不必理会。”

“我的性子又如何?论刚正清介,我不如海刚峰;论孤忠凛凛,我更不如方正学。他们尚且为官,何况是我?”章质慢慢喝了口酒,道,“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没有文采斐然,没有家世显赫,更没有奇谋妙计。像我这样的读书人,大明不知道有多少。只是我们太普通,纵然一味强求,最后还是要落进官场这个大坑之中,这就叫避无可避。”

苏少亭停杯微笑道:“你还是这个性子,一点都没有变。也好,纵然做不成海刚峰、方正学,只求一个无愧于心也是不错。可惜我苏某没有你这份好运,总是有放不下的东西。”

段雪林却是淡然一笑,道:“师父,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强求?有放不下的事,才觉得以前是真真切切活过的。”

苏少亭微微一愣,半晌才苦笑道:“雪林说的是,倒是为师着相了。”他虽是这么说着,章质和段雪林却都看出那也只是随口安慰,苏少亭并没有真正看开。

三杯酒下肚,苏少亭已经微醉,便向章质道:“我欲歌,君为我和之,可否?”

章质见桌上有笛子,便恭敬地道:“稼翁请吩咐。”

“请奏《凉州》。”

略带苍凉的笛声一起,苏少亭便倚声歌道:“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③

一曲长歌飞动天地,笛声渐歇,苏少亭长叹一声道:“醉了……”竟再不打招呼,起身便自顾自走了。章质放下笛子,和段雪林相视一眼,都是苦笑一下,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出了意园,段雪林犹自放不下苏少亭,向章质道:“子文哥哥,我定要想个法子接师父出来。”

章质苦笑道:“你还没看出来么,其实他并不想走。稼翁虽是伶人,其实自比士子,心气素高。一面不齿于依附权门,一面又不得不以此为生,便如宋时的姜白石、史梅溪一般,不是你我可以劝解的。”

段雪林咬着嘴唇不语,半晌才叹道:你说的是,可我还是希望师父能过得好一点。”

章质一时无言,看着半山腰青翠的竹林,飘荡的云雾,如此美景,心中却满是伤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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