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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清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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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李逊之便带着章质去了城北君山。那君山乃是江阴一处胜景,此时春夜怡人,东风吹面,登高台,涉山涧,只见高月在林,江流千里,别有一番风流气度。章质虽然一直心情郁郁,也暂时放开心来欣赏美景。李逊之指点着章质看各处风景名胜,何处是东岳庙,何处是浮远堂,凭吊过春申君黄歇之墓,绕过心远亭,拾级而上,已到山巅真武殿。这殿俗称“无梁殿”,全用砖石和拱券砌成,完全不用梁架,老百姓不知底细,直到是此处神仙灵验,凭空累起一座大殿。

今日的雅集乃是江阴大族缪氏的公子缪弘绪做东,这缪公子的族叔,正是当年和李逊之之父李应升一起力抗阉党的“后七君子”缪昌期。因同是东林遗孤,他素来便和李逊之交好。缪家世代望族,颇有钱财,便包下了真武殿里的一个清净小院,月下赏花,灯下品酒,好不惬意。此次缪弘绪请的除了李逊之,另外的也都是当地的名士,有的已经做官,有的还在温书备考,几乎全都是亲近东林复社的人物。又有一班歌妓在场,吹拉弹唱,竹肉相发。李逊之带着章质一路走进去,进进出出的文人士子们便时不时地停下来跟他打招呼。走到最里面,却见一盏微灯下,五六个书生正围着一张大案研究诗文。

李逊之兴致勃勃,一眼便看见了缪弘绪,远远便叫道:“嘉业又诗思大发了?写什么呢?”

那写字的蓝衫书生还未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书生便笑道:“士谦,你可来迟了,该罚!……嗯,就罚你次缪嘉业的韵,唱和一首如何?”

李逊之连连摇手道:“今日方家在此,我怎么敢班门弄斧?”说着便向章质一摆手道:“弟为诸位介绍,这一位先生姓章名质,字子文,号霞舟,却是北地的一位大才士。”

章质听得他如此介绍自己,顿时急了,众书生果然个个面上有不服之色。那东主缪弘绪头一个心中不快,却是笑盈盈上前一拱手道:“原来是章霞舟先生,久仰久仰。却不知兄是哪一科登的龙门?”

他这话问出来,李逊之便觉面上不好看,忙对章质笑道:“嘉业是今科刚中的进士,如今正在老家候缺。”他满口解释之词,章质却并不在意,只是对缪弘绪坦然言道:“弟在功名上远不及兄,至今还是白衣。”

缪弘绪听了这话,眉间便闪过一丝不屑之意,心中便有心要他出丑,想了想便道:“既然士谦大赞兄之才华,今日文会,却怎可不指教一二?不如便做个破题,大家论一论吧。”

章质摇头道:“弟于时文一道素无才思,只怕是要出丑了。”

缪弘绪以为他当真不会做八股,更是不屑,眉目间便有些轻佻,随手便一指桌上的诗文,道:“那诗词总会作罢?”

章质虽不愿惹事,但听得缪弘绪如此讥讽,也有些不快,便直道:“何题何韵,请示下。”

缪弘绪没想到他一口应承下来,甚是爽快,心中更是想好好为难他一番。他双目环顾四周,只见远处厢房里有个老道士正在独自打谱,便笑着一指道:“便请章兄以此为题,作一首七绝来,限‘二萧’的韵。”

章质笑道:“这题目可不太好作。”他背着手踱了几步,忽然脚步一定,已捉笔写道:“写罢黄庭慰寂寥,枰声凄恻对夜潮。白头不寐青灯里,一局残横见六朝。①”

最后一个“朝”字一落,众人已是连声叫好起来。缪弘绪到从此时也不得不服气,笑道:“好一句‘一局残横见六朝’,沧桑不显,哀而不怨,的确是好诗!”

众人说得入港,便在命人开了酒宴,喝酒行令。酒过三巡,正是最畅快的时候,忽听得身后有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众人都是一惊,寻声找去,却见墙角有人抱着个酒葫芦正哭得伤心。缪弘绪带着众人过去一看,却是道观里一个火工道人,他不敢托大,便拱手问道:“不知道长为何哭泣?”

那老道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此时随手一抹,便道:“时局如此,朝政如此,百姓如此,还有人在此吟风弄月,沉溺文墨,老道是伤心痛苦不能自已,才勉强学阮步兵穷途之哭啊!”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沉默。那老道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东倒西歪地灌了一口酒,大声道:“众人皆醉我独醒啊……众人皆醉我独醒啊!”说着便往外走。李逊之忙上前拦住他,道:“道长且留步……”

那老道停步一转身,突然哈哈大笑,道:“时也,运也,命也!”竟是大步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只是被他这般哭哭笑笑地一闹,诸生顿时都觉扫兴万分。缪弘绪抬头望月,长叹一声,突然正色道:“想不到倒有一位明代遗贤在此……如今局势不堪,已不是一日两日,前几日还闻及五省总督杨嗣昌坐视献贼□□川蜀,此人党同薛国观、蔡亦琛,陷害忠良,蒙蔽圣躬。正为朝廷有此等奸臣,才致使玄黄倒转,宗社流离!我等清流子弟,恨不能为吾皇除此奸贼,却耽于笔墨风月,真真愧对这一身儒冠青衫!”

他口才灵便,一番话侃侃而谈,转眼便激起了在场士子的意气。他们本都是些年轻人,视纲常人伦为天道,又早就风闻薛国观、杨嗣昌等人结党营私、霍乱朝纲,登时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起这些朝廷大臣来。一时间口水与愤慨齐飞,流言共蜚语一色,这小院之中顿时喧嚣起来。江南之地,乡音颇重,章质也听不懂他们的话语,又不大瞧得起他们空发议论,因此只是立在一边静静不语。

缪弘绪正骂得起劲,忽然转头看见章质一言不发,心中一动,便笑道:“章兄为何不说话?莫非是对我等之言不以为然么?”

章质想了想,便笑道:“不敢,实是在小弟看来,这一二奸臣实在还当不上大厦将倾的罪魁祸首。”

他这一说,众人都纷纷围了过来,李逊之奇道:“那你说罪魁祸首是谁?”

章质目光如电,小半年来在谷城、襄阳、蕲水、南京、松江、太仓所见一一流过他的脑海。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在他心中徐徐升起。他缓缓言道:“以当今之世观之,一二奸臣与一二忠臣均不能当起兴覆大任。朝政腐败,根源不在大臣,而在天子。”

此言一出,诸生无不大哗,这些书生无不视君为父,突然有人说皇上才是罪魁祸首,这简直就比杀了他们的爹娘还可恨。缪弘绪顿时厉声道:“缪某还以为你有何等才华,未曾想到却是此等无君无父之言!就凭你这些话语,就足以治你欺君罔上之罪!我主崇祯皇帝宵衣旰食,为解倒悬,只为中兴大明,造福社稷,如何便成了你口中朝廷稗政的根源?”

章质伸手一制止他怒骂,待到场中渐渐冷静下来,才淡淡言道:“上古之时的君王,人人称之为父母;而今之世的君王,人人称之为独夫,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君王有了私利之心么?这么大的家业都是他一家打下来的,自然就把天下当作他一家的东西。把天下当作一家之物,就会把千千万万老百姓为他而死当作理所当然。难道千千万万的百姓中,老天只特别关爱君王的那一家么?若私利之心的人是世间大害,那君王便是大害中的大害!”

缪弘绪冷笑着上前一步,道:“你这话说来好笑,你口口声声说君王是世间大害,莫非都叫我们去投了闯贼献贼不成?”

章质缓缓摇头道:“我也是近日才知,八大王已率军入川,一路杀伐无度。其实八大王也好,还是闯王、曹操等人也好,都是一世枭雄,虽说打着什么‘均贫富’的旗号,若是他日真做了皇帝,恐怕也就和今日的皇帝没什么区别了。圣人说‘民贵君轻’,无非也就是认为争取民心方能成就君王霸业,并不是真的认为老百姓就比皇帝重要。他们只希望老百姓都是奴隶,想杀便杀,想骗便骗,那样他们的天下才坐得稳当。”

缪弘绪接口道:“你也知道闯献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也该知道,历朝历代如我朝十二帝之仁慈英明者更是旷古罕有!你拿闯献比我朝十二帝,不是太过僭越了么?”

章质哈哈大笑,眼中已多了几分微醉之意,道:“自古以来改朝换代,无非是姓刘的赶走姓嬴的,姓李的赶走姓杨的,又有什么不同了?无非是姓刘的、姓李的皇家里出了几位私心稍小一些的皇帝,腐儒们便称之为治世,便以为比姓嬴的、姓杨的朝廷好了。你瞧本朝□□上位之初,大兴冤狱,屠戮功臣,与闯献杀人何异?你焉知闯献做了帝王,后人中就不会出一二位如本朝宣宗、孝宗这样的明君?又焉知闯献之世到了末年,就不会再出闯献将他们灭掉?古今之乱,周而复始,无非也就是因为君王视天下为一人之物,私天下之大私而已!”

他还要再说下去,李逊之连忙捂住他的嘴,喝道:“够了,你还要满口胡柴下去么?你还要不要命了?”

章质只觉得这接连几日来的悲哀、落寞、无奈、愤恨都要在这一刻喷薄而出,他一甩李逊之的手,道:“这朝廷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奸臣,又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就是因为他们只要糊弄好了朝堂上的那个皇上,就可以手握大权,名利双收!为什么那些好的人,坏的人,都只想着一己之私?那是因为朝堂上的那个皇上,便是天下第一的自私之人……”

他越说越离谱,众人反倒渐渐嬉笑起来,只道这人是个疯子罢了。李逊之环顾左右,便抄起桌上一只杯酒,强行给章质灌了下去。章质呛得连连咳嗽,伸手便连连抹嘴,李逊之连忙对众人道:“他喝醉了,诸位失陪,小弟得先送他回去!”

众人听了此言无不讪笑,李逊之拽着章质出了人群,便往山下走。到了山腰空旷处,李逊之才一甩章质的手,怒道:“我看你真是醉了!”

章质腿一软,便跌坐在山石之上,他只觉胸中悲愤难解,眼泪便夺眶而出,嘶声道:“众人皆醉我独醒啊……众人皆醉我独醒啊……”李逊之被他弄得也没了办法,只得站在一旁发愣。此时万籁齐发,松风浩荡之声,云雾升腾之声,夜露落地之声,庙宇钟磬之声合着章质悲愤的哭泣之声,便犹如一个洪荒巨人悲鸣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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