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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风浪(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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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渐渐退去,天色暗了下来,江面上的波浪又开始翻涌,颠簸得船只上下起伏。没有人去吃饭,岸上的人没饭吃,船上的人没心思吃饭,各自坐着干耗。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吴伟业又坐不住了,叫道:“还好他们是放火烧船,否则这么冷的天再让我做个冻死鬼,我可不乐意。”

汪仲允越听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埋怨道:“我说梅村先生,你老别说这种话成不成?我心里听得可不是滋味。”

吴伟业面色惨白,却像喝了鸡血一般,微微颤抖,激动不已,仿佛有无数精力要发泄出去。章质也看出来他神情不对,伸手一摸他额头,只觉一阵发烫,便低声对张溥道:“只怕他是发高烧了。”

张溥抓过他的手一按脉搏,果然跳动得很快。可是此地没有药材,也没有针灸的工具,张溥也没办法治疗,只好温言安慰他道:“骏公,你好好歇息吧,什么也别想,我们不会有事的。”

吴伟业却突然之间抓住张溥的手,眼泪滚滚而出,道:“夫子,他们不会来了,粮食不会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张溥一边温言安慰,一边也是心急如焚,不住地抬头往西北方看去。可是江面上一望无际,莫说是船只,便连鸟也没有一只。吴伟业仿佛有些神智混乱,张着手,嘴中念念有词,脸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张溥虽然聪明机智,可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干着急。岸上的乱民也坐不住了,来来回回不断有人站起身来查看西北方的水面,安静了一天的喧哗声又响了起来。

章质看着神志不清的吴伟业,闭眼沉思片刻,突然伸手在他后颈重重一击,吴伟业猛地全身一震,委顿在地。张溥顿时急道:“你把他怎么了?”他只比吴伟业大七岁,此时的焦急之态完全是兄长对弟弟的关爱,再也看不见半分复社首领的“赫赫威势”。章质忙低声道:“他烧得厉害,再下去只怕对脑子有影响,还不如让他睡一睡。”

张溥只得放下吴伟业,看了章质一眼,站起身来,默默对着黑色的江面而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岸上的人喧哗声越来越大,钱春大声道:“船上的人听着,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了,运粮食的船再不来,我们就要点火了!”

张溥不语,吴伟业昏迷着,汪仲允吓得说不出话,唯有章质淡淡回道:“多谢兄台提醒。”

突然只听耳边张溥的声音轻轻响起,就像他平日里说话那样,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没有激动,没有焦急,没有埋怨,只是平平常常的两个字:“来了。”

黑暗的江面突然有了一点黄色的光,不是天上的星光,而是船只悬挂的灯光。光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仿佛就是夜空里闪着光的夜明珠。章质和汪仲允都看得呆了,冲到船舷边细看,一会儿便可以看见船只的轮廓,又一会儿便可以看见船只上悬挂的旗号:湖广巡抚宋。

对面船上的人也看见了这边,船头上站着一人,费力地招了招手,急道:“西铭先生,你们还好吧。粮食都送来了,一石不缺!”

初闻此言,汪仲允惊喜之下几乎晕厥过去,章质也迫不及待地招手欢呼,唯有张溥淡淡而立,颜色间并无多少动容之意。

湖广巡抚的船渐渐近了,章质才发现竟是宋一鹤亲来。一时官船靠岸,岸上的百姓虽然有不少都铁青着脸,但是大多数人却是欢呼雀跃。钱春突然跃上客船,对张溥一抱拳,道:“这位先生,既然朝廷已经送来的粮食,我们也该放你们下去。只是我还想要你一句话:我们打死了典史和那些衙役,此事由我钱春一人担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不要再连累其余的百姓。”

张溥凝视钱春,郑重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位豪杰之士,你们都有古君子之风。”

钱春瞪大了眼睛,楞了楞,道:“先生说的是谁?”

张溥长长叹了口气,道:“苏州颜佩韦。天启六年的苏州民变,朝廷杀了五个义士,他是其中之一。和你一样,他也是自愿出来承担罪责的。你应是听过此事吧?”

钱春点点头,道:“这我知道,他们是想救周顺昌先生,和阉党手下动起手来的。”

张溥微微一笑,道:“知道就好。”他几步站到箱子上,俯看了百姓一眼,朗声道:“我说过,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一会儿你们去那边领粮,领完了就快快回家去吧。”

百姓们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便纷纷跪下磕头,有喊“官爷英明”的,也有喊“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的,岸上顿时乱成一片。张溥也不理会他们,只和章质等四人下了船,这才命令汪仲允道:“你马上回府,收拾一间干净屋子,把吴梅村扶进去歇息,然后马上找大夫来!”

汪仲允连声称是,从章质臂弯里扶过昏迷的吴伟业,匆匆去了。这时那巡抚官船前已经围满了饥饿的百姓,官差们手忙脚乱,一面维持秩序,一面忙着称米放粮。巡抚宋一鹤好容易才从人群里挤出来,远远看见张溥立在岸边,忙快步过去深深一揖,道:“学生宋一鹤,见过西张夫子①。”

张溥笑道:“宋中丞称我为西张夫子,你莫非也是复社的成员?”

宋一鹤道:“学生不是复社成员,只是在崇祯六年的时候参加过虎丘大会,听过老先生的教诲,因此不敢有僭。”他一抬头,便看见章质立在张溥身后,不禁一呆。他自从在襄阳杨嗣昌总督行辕见过章质一面后,也听到了不少挂关于章质从贼事情,心中登时一惊,脸上的神色便变了。他正要出言,忽然见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张溥身后,心念一动,想了想便问道:“老先生身后这位公子样貌颇似学生一故人,不知姓甚名谁,还请见告。”

张溥早已看出他神色不对,又一直对章质的身份疑心重重,此时便道:“这位是我新收的弟子章质,字子文,号霞舟。”

张溥一开口就称章质是自己的“弟子”,那就等于堵死了宋一鹤的路。别说宋一鹤,便是杨嗣昌亲至,也得给张溥三分面子。要知道复社的成员遍布天下,名义上都是张溥的门人,然而他亲自收的也不过是区区几人而已,吴伟业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又多了个章质,那就表示他已成了复社的重要成员,不是谁都能动的了。

那宋一鹤却是老奸巨猾之人,忙道:“原来是老先生的高徒,果然便是学生认错人了。学生识得的那人乃是杨阁部座下要犯,曾经和流寇头目闯贼、献贼都过从甚密。不过杨阁部念在他肯脱离流寇,颇知悔改,仍然认他是孔门弟子。圣人虽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这等人物背景复杂,老先生他日若是见到了,还要留心才是。”

他这话说得委婉再三,可张溥聪明绝顶,一听便已明了。他转头看了章质一眼,见他神色坦然,便又回过头去对宋一鹤道:“多谢宋中丞指教了。”他又一指船上的粮食,道:“此等小事何须宋公亲自跑一趟?派个吏员过来就是了。”

“学生不敢。自从学生接到先生的亲笔书信,才知道先生被一二宵小困于此处。学生可是日不能寐夜不能寝,恨不得马上插上双翅飞到先生身边为先生解围。如今看到先生无恙,学生真是大喜过望。”宋一鹤一脸正色,看不出一点拍马屁的意思,这番话却说得仿佛就是理所当然一般。

张溥双手一负,仰面朝天,道:“这些粮食是军粮吧?你拿来给我,如何跟杨嗣昌交代?”

宋一鹤道:“这些粮食数量不大,账面上稍微弥补一下就能遮掩过去。如果杨阁部真的要追问,那学生也只能报个‘运输不利,被流寇所劫’了。”

“好一个‘被流寇所劫’!”张溥格格一笑,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是宋□□的话,你要好好记着。蕲水离武昌不过几十里水路,你们也不过一天功夫就赶到了,可就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宋公是巡抚,眼睛不能只看着上面,也该看看下面。如今这乱民可以打到知县衙门前,以后就可以打到巡抚衙门前!这群人都不是好惹的,你的治下若真的失了民心,我片刻间就可以让你和他们一样赤贫!”

宋一鹤慌忙打拱作揖,道:“学生不敢,学生不敢。学生接任巡抚不过大半个月,吏情不熟,才酿成这等惨祸。老先生看在学生只是个秀才出身,不学无术,就饶了学生一回吧。”

张溥面不改色,手一指那群百姓,道:“那些百姓我已经答应过他们不再追究,我走后你不许秋后算账!你们要复命,找那个叫钱春的便是,不许牵连无辜,明白么?”

宋一鹤连声道:“学生明白,学生明白。”

张溥这才向身后的章质一示意,道:“走,看看骏公去。”说着便向宋一鹤略一欠身,当先走了。至于章质,早已深恨宋一鹤拆台,更是懒得看这个圆滑小人一眼,紧跟张溥而去。

两人沿着码头上的道路往县城里走去,人声渐渐远了,只剩下冬季清冷的夜空和路边一人多高的荆棘茅草。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两三点星光泛出晦涩的光芒,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张溥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盯着章质,问:“你就不想和我说点什么么?”

章质苦笑一下,道:“其实西铭先生方才不该说我是先生的弟子。”

张溥转过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自信不会看错人。”

“先生没有听宋中丞说么?学生是从过贼的人!”章质咬着牙,低声道,“宋中丞说的对,似我这等背景复杂的人,先生还是要多留心些为好。”

张溥微微一笑,道:“从贼又如何?人人心中皆有良知,便是李自成站在我面前,只要他肯受教,我又为何不可与他交往?”

章质苦笑道:“人人心中皆有良知,这话倒是不假。只是在先生心中,李自成仍然是不可救药的流寇头子吧?”

张溥脸色一沉,背着手转过身去,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江水,道:“他毕竟是贼!”他缓缓吐出这五个字来,斩钉截铁。章质却缓缓接口道:“流贼皆我赤子,这是今上的话。若无贪官污吏,若无结党营私,赤子如何会变成流贼?西铭先生手握天下清议,这一点应该比我更清楚!”

张溥听了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拍了拍章质的肩膀,道:“你这话是责我未尽清议之责了,如今朝中阉党横行,正需我辈奋力一击,还大明以朗朗乾坤。你年纪轻轻,又见识不俗,我们复社正需要你这般青年才俊!我且问你,你愿不愿意入仕?”

“这……”章质顿时一愣。张溥见状,立刻补充道:“明年又是大比之年,我可以保证你考取进士。名次不会高,虽进不了翰林院,但也绝不会外放。初授六部主事,三年考满便可转科道官,手握风宪大权,正可大展宏图啊!”

章质一时间惊疑不定,不知张溥有何等本领竟可以左右科举。张溥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之处,淡淡地道:“你不信么?东林复社之士如今遍布天下,不光是清议一途,铨选、察举、文坛,何处没有我们的影子?若非如此,又有何能力与阉党一抗?”

章质听他说话的口气傲然无比,心中不知如何竟隐隐生出些害怕来,想了想便问道:“既然如此,西铭先生又为何不入仕?”

张溥的脸上现出一丝诡秘的微笑,道:“你不明白,我不入仕,才是对朝中阉党的最大威胁。我若入仕,只怕转眼间便被他们黑了。百姓看朝廷,总以为那是世上最庄严圣洁的所在;只有朝廷中人自己才知道,这里实在是天下最肮脏黑暗的地方!说到底,我只是一介书生,论阴谋诡计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有站得更远,才能看得更远,才能把握朝中大局。”

“那先生岂不是成了唐朝李泌一般的山中宰相?朝廷恐怕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人存在。”章质说完这话,才觉得有些不妥,想要收口却已是不及。

谁知张溥也不发怒,只是郁郁地道:“今上素来刚毅果决,最不喜臣下结党。温体仁余党张至发、薛国观等人欺上瞒下、营私舞弊,他能不知道么,只不过是时候不到罢了。皇上就是要养着复社,想让复社来制约他们。如果他们覆灭了,复社也难逃一死。所以,我们唯一的生路便是永远不能和阉党正面争斗。薛国观想和复社斗,那么我们就再推举一个人上去跟他斗。可以是杨嗣昌,也可以是周延儒或是别的什么人。只有这样,我们自己才能永远超然物外,稳坐江南!”

章质听张溥说的深沉,忽然间便想起吴瑄对自己的告诫,本来微微有些心动的念头立刻便被理智压了下去。张溥见他如此表情,也知道自己言多必失,当下便道:“你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思。复社现在在全国不知有多少成员,良莠不齐也在意料之中。你做事沉稳妥帖,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纵然可以凭小技得一时之宠,终究不是你这样的正直磊落之士可比。而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制约,否则复社和阉党又有什么区别了?”

他自顾自说得起劲,章质心中却是一阵一阵的发凉。他不是没有参与过朝政,当初在卢象升手下做参议,接触到的朝中大小事务也不少,只是越是深入进去,才越是发现朝政的不可救药:奸臣秉政、小人弄权、宦竖当朝、忠良含冤,哪一样不是亡国之景?这样的朝政又有什么作为,又怎么可能有作为?后来随着农民军转战南北,所闻所见,中原大地亦是处处疮痍满目。这两年来,实在是让他对大明王朝失去了信心。莫说朝中党同伐异之风严重,便是没这些派系之争,他也实在不愿意涉足到这个大厦将倾的政坛里去了。

他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却听耳畔张溥笑道:“……如今你也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你和骏公都是到南京去的,下船之前给我一个准话儿就好。”

章质被他的一句话叫回了魂儿来,忙怔忡地答了声“是”。张溥却是又往前走了数步,踏着野草上的露水,淡淡地道:“子文,我是真心看重你的才学的,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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