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誓师（三）（1 / 1）
“卢帅！属下愿意代陈将军为前锋，偷袭敌营！”
所有人都是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身布衣的章质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朗声说道。
卢象升缓过一口气，方惨然一笑，摇头道：“子文，你不用这样，我没事！”
章质却一跃而起，朗声道：“卢帅，属下并非是为了宽慰卢帅才这么说的。属下是平民出身，因罪充军来阳和，混迹于火头军中。若不是卢帅青眼有嘉，属下又怎得参赞军务？卢帅之恩，章质无以为报，唯有率区区一队敢死之士偷袭敌营，方是正理！”
卢象升叹道：“子文此心，卢某领了。只是你乃文士，纵然通晓弓马，又怎能纵横沙场，与敌人做短兵肉搏呢！”
章质咬了咬牙，道：“卢帅此言，便是看不起我章质！我章质虽然是一黔首小民，也知道此时国事危矣，怎敢以身辞？”
卢象升的双眼紧紧盯着章质，似乎要看穿他的心事，终于还是勉强笑道：“好好，倒是我差了！”不过他终究是作战力求稳妥的大将，并不敢让章质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书生担任主将，于是便以杨国柱部为前锋，人数较多的虎大威部一分为二从两翼策应，只让章质跟在杨国柱军中。章质心下虽然不服，却也无话可说。
三日后的夜晚，章质头一次穿上了甲胄，握着腰刀，跟随杨国柱一起立在高高土台上。台下便是五百死士，皆是从各营中选拔出的精锐之人。
十五的月亮照在京畿的荒野上，四下一片雪白，就仿佛辽东那亘古不化的大雪。也照在章质、杨国柱和那五百死士的脸上，映出了一片如刀锋般的光芒。四下夐然无声，寂寂一片，辽远无垠，唯有深秋的风微微吹过木末，发出了动人心魄的沙沙声。
章质感觉到风擦着他面颊而过，而杨国柱的声音也随着风声传入了自己和台下每一个士兵的耳中：“诸位兄弟，你们跟着我杨国柱也打了半辈子仗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当初闯贼、献贼被咱们撵得藏进了穷山沟子，如今咱们也要鞑子们好好看看天雄军的威风！今日之战，势在必得，我杨国柱只有一句话告诉诸位兄弟：君在，我在。君亡，我亡！”
下面的士兵寂然无声，然而章质却从他们的脸上读出了激动的神色。杨国柱顿了顿，又道：“今日我们的目标便是鞑子在通州的敌营，鞑子屡次入关，杀我百姓，掠我钱财，好生可恶。诸位兄弟有此机会一展身手，定当诛灭鞑虏，为百姓除害，为大明除害！”
寂静无声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朗声喝道：“杀鞑子，保大明！”这一喊，清亮的月光下，众人自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朗声道：“杀鞑子，保大明！杀鞑子，保大明！”
听着同袍们的怒吼，章质心中的一团火也猛然熊熊燃烧起来。杨国柱双手便向下虚按一下示意众人暂停，一双鹰眼一扫众人，方稳稳地命道：“人衔枚，马裹蹄，出征！”
月夜下，一对对骑士翻身上马，向通州匆匆弛去。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很快便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此时，清军在通州的大营里也是寂静一片。除了偶尔传来的更柝声外，便只有那中军大帐的那一点微光能摄住人们的心神了。从墙子岭、青山口两路入袭，直到会师通州，明军主力基本未做出像样抵抗，反倒普通的老百姓反抗甚烈。不过民兵到底不是正规军可比，纵然打得甚是惨烈，也依然不是八旗铁骑的对手。
大帐里，睿亲王多尔衮正细细看着地图，皱眉不语，岳讬却是不停地擦着手中的刀，口中嘟嘟囔囔地道：“十四叔，咱们这回要是不能一举拿下京城，可没脸回去见皇上了。”
多尔衮抬起略显苍白的脸孔看了他这个大侄子一眼，却只是一笑。这岳讬乃是多尔衮的兄长礼亲王代善的长子，年纪还比多尔衮大出几岁，论辈分却比多尔衮小着一辈。
岳讬见多尔衮笑得颇为轻蔑，便觉不快，一把摔下手中的刀，道：“十四叔你就给个准话吧，什么时候进攻尼堪的京城？”
多尔衮悠悠地走到岳讬跟前，道：“天聪三年之时，我们就进攻过北京，那时你也在军中，难道不知明军的厉害？那个京城，只怕不是我们能攻得下。”
岳讬不满地道：“十四叔老说那些旧事做什么？那时袁蛮子尚在，如今有谁？卢象升，不过一介书生；陈新甲，竟然是个举人出身；杨嗣昌，更是无胆鼠类！”
“不，卢象升并不是普通的书生，你大概不知道他在中原对抗流寇的战况吧，九战九捷，古名将亦不如如此了。”多尔衮悠闲一笑，道，“你可不能小看了他。皇上常说，明国之臣，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得一人足矣！”
“哼！”岳讬冷冷地别过头，继续去擦他的刀。忽然，营外一阵激烈的更柝声响起，接着，便听见四处喊声大起，刀剑之声几乎是陡然而生。岳讬手中的刀一紧，回头便向多尔衮叫道：“尼堪劫营了！”说着便要提刀赶出去。
“且慢，斥候来报，卢象升的大部队并开拔的迹象，想必只是前锋吧？”多尔衮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颔，似乎并没有立刻出去迎敌的意思。然而岳讬却管不了那么多，也不穿盔甲，提刀便冲出了营帐。
杨国柱所率的五百死士片刻已至辕门，先头的一百人身负火药和火石，见东西就烧，后面的部队却是万箭齐发，射向营帐中。在箭雨的冲击下，杨国柱已一马当先冲入敌营，其余士卒也不堪落后，一时间杀声震天，血流成河。待到岳讬在内的清军将领反应过来时，明军早已深入营寨深处，所过之地无尸积如山。人头、断肢在天空中乱飞乱舞，片刻间便已杀得惨烈异常。
然而清军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岳讬立刻点起军队，命士兵从两翼包抄过去。章质本随在杨国柱身边，此时被清军一冲击，便和主将分散了。他虽是意气高昂，但到底不是正经的行伍出身，又没打过仗，并不知此时该怎么办，只是带着身边的十来人向营帐深处厮杀。不过仗着他们马匹精壮，来去如风，一时清军也靠近不得。岳讬见状，手中令旗一挥，先命士卒将向后一半明军包抄过去。章质见岳讬并不主攻自己，越发得意，高喊着“杀鞑子，保大明”向前冲去。
然而堪堪已到中军，忽然一队骑兵拔地而起，章质立刻知道不对，但此时退已不及，他只有硬着头皮高喊一声：“兄弟们，封王封侯在此一举，前面的鞑子狗王便是多尔衮，杀了他，一世吃喝不愁！”
其实营里一片乱糟糟的，他哪里知道对面的人是不是多尔衮，只是他这信口一喊，倒也激得士兵效死用命。将士们高据马上，紧紧跟着章质，手中马刀挥起，只要见着留辫子的人便是手起刀落。士兵们只觉敌人的羽箭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脸庞和铁甲而过，却又懒得去格挡，只是将马刀舞成一个圆圈，口中呜呜地发出些没有意义的音符，向清兵密集处直冲过去。章质手中马刀在前遥遥指挥，命令着身边亲兵左右包抄，在清军人群中来回穿插，灵活异常，虽然不能对清兵造成大规模的杀伤，但是依然把他们弄得头昏脑胀。
突然，只见南边远处天际线上涌起了一条火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清军军营奔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北边也亮起了一条火龙。两条火龙迅速交织在一起，杀向清军。章质大喜，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兄弟们，虎将军的接应部队到了，咱们杀啊！”
顿时，清军陷入了前后夹击中，方才还势单力孤的明军立刻反客为主。火光遍野的冀中平原上立刻成为了修罗场。尤其是虎大威手下的火器营，五百多人都配备了当时最先进的火器三眼火铳，一时间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便被火器的“砰砰”声掩盖，只有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厮杀声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