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十四章(1 / 1)
有关于元梁太子的话题我们并没有继续下去,桓大致将今夜的议事结果与我简单一说。
我耐心听完,却打了一个哈欠,“桓,国家大事我无心,你做主便罢。”
今日册封帝君,我便史无前例地赐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堂权利,也不知是众望所归还是碍于上官一族的权势,没有一个朝臣反对。
这样也好,我终究是妇人,既无心国家也不必装出要匡扶社稷的样子来。
他浅笑着摇摇头,见我这样抵触倒也是很无奈,“流火,你到底是怨我的。”
我没在回应他。我的确怨过他,只是又将如何?这一切不过如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也可能只是妥协。
留在安南,是我所有选择中的最下之策,可能留在他身边,可能令他完成自己的春秋大梦,又如何?
我不过是想要过得平安祥和,相信他不会令我失望。
第二日上朝,我下旨另帝君上官桓代我执掌朝政,践行光耀安南大任。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的潮水般声音中,我退下丹陛,却寻我的钦儿和碧桃。
我没有看桓的表情,更顾不上上官岑。
他们欢喜也好,惊讶也罢,都与我无关。
我去重光殿寻钦儿,却见碧桃拿着一块丝帕垂泪。
“您怎么回殿了?”自从我登上皇位,她拘谨不少,见了我都是匍匐而跪。
我弯下腰扶着她的双臂站起来,“我将朝政给上官一族打理。从此后便无须日日上朝。”
碧桃一惊,“这是……帝君的意思?”她打量我,生怕说错了话。
我摇头,“是我的意思。”
连碧桃都紧张起来,“您没有和帝君商量?”
我再次摇头。
她不再发问,只是扶着我去坐下。腹中胎儿流产后,我身子不见好,站久了还真是腰酸得很。我将她拉着坐下,见她要按规矩站起来,我忙道:“我还是做我的齐流火,不是什么安南的女帝。你还是碧桃。好么?”
碧桃还是执意站起身,“规矩不能改。”
我笑眯眯地点头,又看见她红红的眼眶,你在哭什么?可是发生什么了?”
宫里的宫人早让桓更换,现在用的都是底子干净的宫女、侍卫,而我将碧桃安排在重光殿,这是我日常起居的地方,方便照应我和钦儿。而我给予碧桃的身份地位是要比其他任何宫女都高,倒不像是有人欺她。
而她这八面玲珑的能耐,也不至于叫别人欺了去。
究竟有什么能令她一个人如此默默垂泪?
我正要问,却见她跪在我的脚边,“苦竹……”
她的声音呜咽下去,情绪突起。
我握住她的手臂,将几乎瘫软的她扶起来做好,“苦竹怎么了?”
她抹了抹眼泪,“太后抄了侯爷府,将府里的下人们都分编发配边疆,苦竹前一月在路上病亡了。”
话音低下去,几欲令我听得模糊。
我握着碧桃的手,一时之间也找不出话来安慰她。
想到桓,想到那句话,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也许,苦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要成就他的天下霸业,还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我也实在计算不过来。
“人世艰险,你也不要太过忧心。逢年过节多烧些纸钱罢。”
碧桃点点头,拿出丝帕擦去泪珠。
我瞧着她,问道:“你可怪桓?”
“我只怪命。”她黯黯道。
命。
这一个字,承载的内容太多了。我又何尝不怪呢?“生而为人,便只能是向死而生罢了。”
碧桃有些微凉的手握住我的,“您的话我不明白,但我知道要好好活下去。”
我点头,也就是这个意思。
元梁皇帝死后三个月,太子晾登基掌权,号坤泽帝,改年贲吉,大赦元梁。当月,安南二十万精兵在骠骑将军程维壬的率领下日夜围困攻下元梁边地两座城池。
我睡在安南的龙床上,始终惴惴不安。
那下发去的军令状都盖着我的宝印,经由我的旨意传达。
好在,自欺欺人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另一人也护着我,从不告诉我到底战事如何,到底百姓如何。
我生来不喜斗争,只要围着女儿转便是。
这一年的春节过得很是热闹,皇宫中一扫往日沉沉暮气,在桓的旨意下已重新装置、打扫一新,宫宴在腊月二十九夜晚举行,从腊月十五便开始张灯结彩。
安南的气候湿热,不似大盛冬天降雪,冬末人们依旧穿着薄薄长袍,我时常站在宫殿大门处望着来来往往忙着的宫人们,他们那样忙碌又那样欣喜,仿佛这是一个格外丰收的年度。
这个时候的钦儿也已经是一个懂事而得体的小公主了,她像桓,有上官一族高傲的血统,并且始终对外人保持一定的沉默和距离。
我有时候看着她,仿佛看见另一个桓。
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也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自从那个胎儿流产后我便再也不能怀上,他给我喝一种药,据说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但是我悄悄问过太医,这是用来避免我怀上的药汁。
“钦儿参见皇娘娘,给皇娘娘请安。”小小的身子朝我规规矩矩地拜倒。这些时日,宫里教习嬷嬷已经将礼数全部交给钦儿,她实施起来倒比我还认真。
“皇儿乖,起身。”我道。小人儿提着衣摆起身,倒是有模有样。我朝她招招手,拉着她坐在我身侧。“今日,跟太傅大人学了什么?”
教习公主书文的是世代为文官的翰林院大学士景子岳。老先生文采斐然,又不迂腐循旧,倒是个有意思的人。连桓都称他文章有骨,教诲深切。
“先生教我弟子规。”钦儿到底和我亲厚,也是极其粘我,抱着我的胳膊道。
碧桃已经命人取来了果茶和茶酥。
我取过备着的帕子捏了一块递给钦儿。
“谢皇娘娘。”小丫头这么懂礼倒是令我不安地看向碧桃。
这孩子不像我,我是生在草野间的人,而她早早养在深宫之中,我真怕她往后的心智太过早熟。
按照宫里的规矩,她是不许在与我同吃同住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近年节,我特意嘱咐令她留在重光殿陪我用晚膳。也命人去通报桓。
可是天色已暗,左等右等也不见桓的身影,我和钦儿都觉着饿了。
我命碧桃照料钦儿用膳,亲自带了身边伺候的宫女前往启鼋殿。
启鼋殿,本是帝君的日常处所,只是因桓身份特殊,或者说我给予的权利特殊,他夜宿重光殿,处理事务则反在启鼋殿。
重光殿与启鼋殿本就是帝后所居之地,相隔并不十分远,我连御撵都没坐便带人走去。
遥遥地便看见,高高的灯笼下,跪着一片大臣,其中不乏世代为官的重臣,而为首的竟就是上官岑!
启鼋殿的大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一点声音。
冬夜风冷,而入目的这一切令我想起当日魏靖远带着将军们跪地的场景!何其相似,只是那次魏靖远劝他反大盛,那这次呢?
我浑身一冷,气血两失,竟然毫不知觉地后退一步,幸好身边人眼疾手快扶住我。
而启鼋殿的宫人们早已眼尖看见我,纷纷下跪恭迎:“皇上万岁。”
一时间,朝臣惊愕,就这下跪的姿势转而来叩拜我。“皇上万岁。”
我在宫人的扶持下,一步步靠近启鼋殿,“上官岑?你们这是为何?”
上官岑一副凌然模样,直言不讳道:“皇上有所不知,我等恭请帝君下旨册封公主为太子女。”
烟花炸开在我的脑中,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明说我也懂。
我抿唇,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启鼋殿里的人大步出来,手中执着的明黄折子扔在众人前面,迎向我将我扶住,“你如何来了?”
他有我的恩准,不必对我行李,也不必对我敬称。
我借着通明的灯火看着他,他神色不改,眼眸淡然。
他遣散朝臣,将我扶进启鼋内殿。
突然只剩我们两个人,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他说,许久才道:“立钦儿为太子女,你可愿意?”
他摇头,“流火,如今谈这些太操之过急。你还这般年轻,钦儿又这样年幼。”
我执意要他回答,定定地看着他,“你回答我!”
“钦儿若是男孩,便可;她是女孩,我希望她似你一般开心长大。”他诚恳地道。
我忽然想到另一件可怕的事,极力捉住他的手,好像捉住一块浮木,“你告诉我,我的身子是不是……”
他的手指点按在我的唇上,“嘘,流火,不要说这些。我师从天下闻名的神医,如不能为你医治,便也再不必自医。”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喝那汤药?”我猛地怒目而视。
他一愣,似乎也没料到我已经偷偷查探清楚,“那是为你的身子着想。流火,你到底将我想到什么坏处去了?”他似也极为无奈,倒是没显得半分不耐烦。
我摇头,“并非是我想,而是你在做。那你告诉我,我们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吗?”此话出口,我的唇已微颤。
他抱住我的双肩,“流火,能又会如何?不能又如何?”
我死命摇头,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群臣为何早早要他立太子女,我以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桓,我累极了。”
他紧紧拥抱着我,“流火,别怕,有我。”
我摇头,眼泪睡着眼角滑落,渗入他的衣衫消弭不见,“让我离开,让我离开罢。我不是这安南的帝王,也不愿做这帝王。”
他大约被我的嘶声竭力怔住,许久没有回应,只是长长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