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十章(1 / 1)
“侯爷命我前来护您左右,且听您差使。”程副将的身子依旧板正挺直,眼神正直。
我却忍不住地想到魏靖远,以及盈盈,以及根本就未来得及出生的那个孩子。
但是我却不能提,非但不能提及,连同魏都统的一切记忆都要抹去。
“程副将,多谢你日夜兼程赶来睢央。流火感激不尽。”我也朝他一拜。他如今我与侯爷两厢并不往来,他能待我如主亦是不易。
“夫人严重。”程副将道,却将话题引上正事,“侯爷接到夫人信件那日便已派人赶往安南,前日已得到消息,小姐的确入住上官岑府中。”
我脱口而问:“钦儿可还好?”
程副将如实摇头,“尚且不知。侯爷亦派人周转皇宫之中,也确有安南皇帝垂危之消息。上官岑作为当今皇帝心腹,恐怕正是为此做准备。不过……”
我始终是处庭院的妇道人家,有些事情远不如他们设想得远,一听他话语停顿忙问道:“如何?”
“夫人别急。侯爷正是令我知会夫人,上官岑既然意在夫人回安南,那想必不会为难小姐。夫人且宽心些。”
是吗。他原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如何知道为娘的一日不见女儿在身边,便是心急如焚。我暗自神伤,却不能与程副将道,只道:“还请程副将派些人去探听消息,看看上官岑要待如何。”
他允诺,点了点头。
我又道:“睢央离安南国都溯阳已近,我欲驱车赶去,程副将以为如何?”
程副将道:“侯爷便知拦不住夫人,也已多派人手供我驱使。我便以夫人马首是瞻。”
“他还有什么吩咐?程副将一并说了吧。”我道。
他自怀里取出一封信件呈上,“侯爷话都尽于此信,夫人亲启。”
我孤身站在客房窗前,窗外是熙熙攘攘的长街。
这是睢央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我此生中最冷清的时刻,深爱的男子不在身边,心疼的女儿被人掳走。
他给我的信件很短,短到只有四字。
“流火吾爱。”
我捧着书信第一次,为这份无疾而终的感情无声哭泣。
想必,转身程副将已将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回镐京,而他又会如何?策马而奔至我身边,而后呢?
他的大盛家国,他的遗憾青函。
我如何会与这个人渐行渐远到如此地步?分明,我一向是朝着他走去的呀,是何时我不自觉地转变方向。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他原本,就不在我的世界和生命里——是我,是我强硬地将自己塞进他的生命。
如今,到底是轮到我尝苦果的时候了。
我靠在窗前,紧紧拽着信件,心间似有一把锋利小刀在凌迟。
翌日,碧桃勉强起身想要随我而行,我且看她尘霜满面,出言阻挠,“碧桃,你如今身子不大好,便留在睢央,且令我也宽心。”
碧桃却望向门外,眼眸中流露出凄苦与哀婉。
我顺着她的眼神,却看见程副将笔挺僵直的身形。
难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我的脑海中成形。
碧桃口中所言那个男子,居然竟是程副将?
想碧桃是侯爷前往边度之前便就伺候在府里的,而程副将与侯爷走得近也恐怕不是那次战争缘故,极可能是早些年他们便曾相识。
一想到碧桃也是侯爷身边的旧人,对他曾经的一切人和事都大略知道一些,我便格外珍惜起与碧桃的情分。
想她在我身边伺候几年,从一开始便不曾生分,越发熟悉后,她也不曾有过半点逾矩,真是一个令人感怀的女子。
多少相思入骨去,半点不由人。
碧桃摇摇头道:“此去艰险未知,你又身怀六甲,到时寻得钦儿,若无人照看,不是法子。你让我去吧。”
程副将忽然进门一步道:“夫人,碧桃姑娘向来重情义,不若令她随行。我令派人照顾便是。”
我与碧桃皆是一愣。我看向程副将,见他一贯眉目柔和,也算明白为何碧桃倾心于他,这样文雅柔和的男子,的确令人一见难忘,再见倾心。
碧桃与我一车,车马文档,算是程副将费了心思。
我到底为碧桃可惜,但是有些话尚且不能说得太过,只低低叹气才罢。
或许碧桃也是意难平,一路上并不如何与我说话,合着眼睛休息。
我也只当没看见她偷偷拭泪。
睢央到安南国都昌隆约莫有四日的路程,我们紧赶慢赶总算在月底之前赶到昌隆城中。
程副将亲自为我与碧桃赶马车,他带来的人马在进入城中之前便化作普通进城的百姓,各自入城。
我们三人走至城门口,有士兵查探,一人用红缨枪掀开车帘,往里探首,又问车前规矩站立着的程副将,“这是你家眷?怎么看起来个个病怏怏的?”
程副将正色道:“我这一妻一妾,一个怀有身孕,一个身染风寒,正是要进城求见邱大夫,求上一两副灵药的。兄弟莫要耽误我时辰了。”
我只觉得有双手握住我,碧桃恐是为他那句一妻一妾而起意,我拍拍她的手,视作宽解。
虽程副将说的振振有词,但已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查探的士兵,“兄弟当值辛苦。”
士兵接了银子藏进袖子,眉一飞,连眼神都活络了些,啧啧有声道:“邱大夫真是神医妙手,包治百病,快去吧别耽误啦!”说罢一摆手令人放行。
我与碧桃皆是长嘘一口气,而碧桃更比我多了一份痴苦。
进城后不久,马车便停了,程副将已掀开车帘,“夫人,请下车。”
碧桃这几日虽舟车劳顿但身子也硬朗一些了,比我先一步下车。
我看见程副将伸手去迎,碧桃却是避开,也不知是为何故。女子心也难猜。
程副将只得后退一步,我在碧桃的扶持下下马落地。却见眼前长弄高墙、朱门阔府,挂着牌匾书着“景园”二字,像是某处大户的别院。
我正想问程副将为何带我来此地落脚,却见漆红的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我和碧桃同时惊讶出声:“苦竹?!”
苦竹朝我行礼,“快些进去叙话。有人都等急了。”
我跟碧桃狐疑,难不成还有谁在等着我们?
苦竹殷勤地来扶我,和碧桃一左一右搀着我踏进大院。入目便是高高一堵石屏风,刻着九尾鲤鱼遨游自在。
方转过石屏风,便见一人青衣披发,步态潇洒地朝我缓行而来。
一时之间许多情绪翻涌上我的心头,而无尽的疲惫也同时袭来,我紧紧地撑着苦竹,呐呐地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程副将半跪行礼:“末将不辱使命。”
侯爷点点头,“不需多礼。维壬你却休息吧。”随即朝我伸手,和颜悦色地看着我。
我竟本能地将扶在苦竹手臂上的手伸向他。
这一刻,我似乎找到了依靠。
也找到了慰藉。
他云淡风轻地与我叙话,关心我的起居,关切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向我道明钦儿的近况,似乎我们那么长久的一段时间的分离只是一个幻象。
似乎,他从未离开过我,而我也从未真正从他身边独立。
我却极胆小,甚至不敢问他,青函。
有关于青函的一切,都是禁区。
“流火,你愿意留在安南吗?”
我不懂他的话,这是在我的抉择?那这样说,我的身份他一早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从你拿出齐相的玉环开始。”他看着我,眼神是那样的深邃晦暗,神情是那样肃穆寂静。
我有片刻的失神。
竟然那样早便将我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我不是齐相的后人,如果我不是什么安南皇长女的后人,你……你……”
我竟无法将此话问出口。
于我而言,太难了。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我不懂他的意思,眼泪却已涌上眼眶。
他粗糙的手指抹去我的泪滴,“流火,勿要自欺欺人。你明知我待你如何,不要总是问我,你且用心看看我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他对我的确好,但是他不明说,我总心里悬着块石头,永远都会惊慌失措惴惴不安。
我也摇摇头,扑进他的怀里,“桓,我不懂。我看不懂。你告诉我,骗我亦是好的。”
他轻抚我的头,用一种父亲般的慈祥和宽厚的语气道:“流火,我从曾怕过什么,却怕你流泪。而你偏偏一次次地为我而泣。”
“我们找到钦儿就回边度好么?”脱口而出的话,令我自己鄂住。
而他亦是沉默。
“流火。如我令你留在安南,你可会听我的话?”他执起我的手,与我五指交缠。
我不明白,为何要留下?即便我真的是皇长女的后人?难不成还要我去做这安南的国主?
岂不是荒唐的可笑?
“流火,你可知,天下分久必合?大盛、安南、元梁三足鼎立早已是过去,如今大盛国势远不如前,元梁虎视眈眈、安南坐山观虎,而能鹿死谁手,终究难说。你若……”
“不!”我一口否决。这是什么怪异的论道?
我完全不能理解。
我若是成了安南的国主,便与这天下大合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