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八章(1 / 1)
大体,我这一生都不会是平平顺顺的,春末到达边度城,已经渐渐融入这个熟悉的地方,竟又反复不适起来。
虽我自己不承认,但到底内心始终是消极的。我不愿去问碧桃可有镐京的消息,不关心一切外界的事情,只住在我当日居住的侯府小院里,守着我的一方天地,和我的钦儿整日笑笑闹闹。
但我一日日消瘦起来,碧桃三番几次已经请了大夫候着,我每次借故避开。
可连钦儿都发觉我瘦得脱形,一日摸着我的脸眼神也可怜巴巴的,小东西这么小便知道怜悯别人。
碧桃从外间进来,手里拿着瓷盅,“这几日乏力便不要整日抱着钦儿,让她自己走走。”她将漆木托盘搁在矮几,掀开盅盖。
一股腥味从里面冒出来,我慌忙腾出手捂住自己的嘴,这种熟悉的感觉令我和碧桃都心惊对视。
难道?
我惊恐万分地抚上自己的肚子。
万一是真的,这可如何是好?
碧桃赶紧将燕窝盅盖好,端到门边处的条案上,“可还好?”见我点点头便道,“我令人去请大夫,你可不要乱走动。钦儿,下来榻上玩,别压着你娘。”
钦儿现在能听懂大人们的话,但是不太理解,大眼睛瞅着我,大概是在问我为什么不让她坐在腿上。
我朝碧桃道:“不碍事,你快去吧。”我将碧桃搂在怀里。
碧桃应了一声,赶紧出了院子吩咐人去找大夫,自己匆匆返回,说不上来是惊还是喜亦或是担忧。
我脑袋里也是空空荡荡的,若真的怀了孩子,那可怎么办?如今钦儿都没了爹爹,如何能令另一个孩子来世上受磨难?
我苦痛地不能自已,但这可是我的血骨啊?
我的钦儿不过是学步摔了一跤我便心疼得要落泪,如何能割舍另一条也同样属于我的生命呢?
大夫来得很快,搭脉一瞧,正是道了声恭喜。
我如听响雷,抱着钦儿不住地唤她的名字,甚至想让这孩子告诉我,自己该怎么办了。
我无助地望向碧桃。
碧桃却是已有了主意,“夫人,给侯爷去封信告诉他罢,令他来决定好么?。”
我沉思许久,摇摇头,如何要他来决定?这已是我孤身一人的孩子,我摸着肚子问钦儿,“钦儿,你可喜欢弟弟妹妹?”
大概也是不懂这些,但是钦儿依旧点点头,懵懂地望着我。
“碧桃,此事便只有你我可知道,侯爷那里何时去书信,我来定。你不可擅做主张。”我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对她道。
碧桃犹豫着最终答应了。
也好,这硕大的侯府,钟鸣鼎食,如何还养不活一个孩子?
边度的日头似乎要比镐京短得快多了,不知不觉便是一日日过去。我的肚子一日日显怀,毕竟已生下钦儿,尚且有些经验,不必惊慌马乱。
碧桃只一日胜似一日的尽心尽力伺候我,也难为她。她这般年纪的下人,本该放出府去,赠以银两婚配。只是我缺不得她,她也从不曾提过这一事,便作罢。
我也不敢想象,碧桃若是离开我,我便如同缺了左右手,恐怕光照顾钦儿都疲惫不堪。
九月中,边度的天气闷热得很,院子里知了声声叫嚷,惹得我是午觉也睡不好。
身侧躺着个身子火热的小钦儿,我了无睡意。
“笃笃笃。夫人?”碧桃的声音极轻,又有些急。
约莫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才这么着急,我挪开钦儿搭在我身上的手臂,轻声道:“进来。”
碧桃匆忙推门进来,也顾不得开门声音大将钦儿吵醒。小东西揉着惺忪的睡眼睁开又闭上,看来是困得厉害,我安抚她的背,“再睡会儿,钦儿乖。”
碧桃神色复杂地瞅了眼钦儿,俯身在我耳边道:“有两位先生自安南来,求见你。”
安南?我如何认识安南人?
我让碧桃帮我稍稍梳妆一番,又看了眼熟睡中的钦儿才放心去见那二人。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但见梓寅我却生不出太多的喜悦。
梓寅一身月白纱袍,羽冠束发,见到我勾唇一笑,“一别一载,可好?”
我笑着道:“如何是一载?我的孩子都已能蹒跚走路了。”我不无感叹,看向他身边这位年长一些的朋友,问道:“这位是?”
此人气度雍容,眉宇之间雅贵天成,虽站于梓寅身后,但周身掩盖不住的风雅,他朝我微微一拜,“在下上官岑。”
上官?
难道是和他有关?如何却来找我?
我请他们二人落座,茶水已有人奉上,我也稍稍抿了口碧桃特意为我准备的甜汤,“故人来访,不知为何事?”
梓寅冷笑道:“你偏生与别人不一样,竟不问我为何以安南为由。”
我莞尔,如何要问,太多解不开的秘密,问了便能知道答案?
“哎。”梓寅摇摇头,“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便是上官兄要来求见于你。”
上官岑朝我拱手,“正是。”
我与此人非亲非故,如何扯得上关系?
“也罢也罢,你们且聊。这位姐姐可带我逛逛侯爷府?”梓寅朝碧桃道,丝毫不见当日初见时候的阴沉冷漠。
碧桃自懂得分寸,点了点头便领他去。
我不解,望着上官岑道:“不知道上官先生来寻我,是为何事?”
“且为安南国事。”他起身直直跪在我跟前,挺直背脊,双目冷然地望着我,“臣下拜见公主。”
“公主?”我哭笑不得,“你莫不是认错了人?”天地下如何有这样的故事?
上官岑叩拜触地,缓缓道:“你的母亲乃安南皇长女,皇长女离国多年,你便是她唯一的骨血。”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难道不是传闻中安南一个卑贱的舞女?如何摇身一变成了皇长女?“你可有实证?”
他蓦地起身,不顾我的拘谨将我左手的宽袖往上一掀开,露出上臂一块圆形的疤痕,随即又下跪道:“请饶恕臣下无礼。”
这是我自娘胎里带来的胎记,唐婆婆说这是我娘给我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如何成了证据?
“这是皇长女登仙之前亲口告与我知,她与齐相之女左臂有疤,终生不褪。”他又道,“既有齐相传家玉环,又有皇长女口中之迹,齐流火又为何不是我安南公主?”他一拜再拜。
我却愣在当场。
那块玉佩的确还在我的身上,而这个疤痕也的确伴随我十多年。
可是,谁来告诉,眼前这个上官岑说的一切的话都是真的?
我茫茫然地问道:“上官岑,你是上官家的谁?元梁已故皇后与你是什么关系?”
上官岑站起身,眼眸一暗,“那是臣下的宗亲。”
“你如何与梓寅结识?又为何来寻我,到底所为何事?有何图谋?”我不免嘶声力竭起来。
我平静如水的日子,如何要这些人来打扰?!
上官岑微微一退步,弯腰请罪:“请息怒。臣下当有十万火急之要事来寻公主,且让臣下说完。”
我能信任他吗?这个从不相识的陌生男子。他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目的来到边度?我无力地道:“你说吧。”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我的不痛快,隐隐挣扎着。
上官岑痛心疾首地道:“安南如今皇嗣单薄,当今皇上亦恐天年未享,派我带人来请公主回安南。”
安南这一任的国主我从未听闻过,故而无从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安南国历史上,曾有女帝先例,如今皇室无后,公主乃是唯一的继承者。”
我不禁开口冷笑:“此乃滑天下之大稽。”
上官岑痛叙:“若非如此,臣下何以千里迢迢远赴冒死远赴边度寻公主?”他单膝跪下,拱手相请。
我却执意道:“我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左臂疤痕不过儿时手上所致。”
“那你如何解释,你拥有齐相家族百年传家之宝?”上官岑的眸光直直地望向我,不卑不亢。
我站起身来拂袖道:“我既生而为人,便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你如何能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我说自己是平头百姓,便如是。你可以回了。侯爷府也不必再来。送客。”
厅外的小厮听见我的传唤踏进来,对着上官岑弯腰:“这位先生,请。”
梓寅却是正好绕回,却见我们剑拔弩张的气势,对着上官岑道:“上官兄,即如我所说,这闭门羹吃得如何?”
上官岑苦笑,但依旧跪在地上不起。“身为皇家人,便没有自由。若人人都能做平民,那谁来护佑家国?谁能为百姓支撑一片天地?”
他说得慷慨激昂,不禁令我想起另一个人。
“碧桃,我累了。”我对着碧桃招手,扶着她的手臂慢慢走了,不再看梓寅和上官岑如何。